天上藏雷的乌云除了移动还不时闪烁惊人的光亮,纸鸢摺成的符越飘越远,飞到了近郊的染坊,那是某户人家的祖业之一,空地上显眼的那栋楼房还是人家发迹的祖屋,不过现在没人住了,而且染布的工作也挪往他处,这里因为离市太远而逐渐荒废。
「真是个杀人弃屍的好地方。」刘生生和徐染不约而同这麽想,在彼此不知情的状况下心意相通。只不过刘生生赶得气喘吁吁,徐染则已经长剑出鞘与云上的妖物斗了起来。刘生生不敢靠得太近,就躲在附近林子里观战,林木间有丛生的南蛇藤,迂回曲折的延展藤蔓,或攀附周围草木而生,深秋正是果实成熟时,深红果实自假皮绷开缀满枝藤,很是艳丽抢眼,藏身其中再好不过。
刘生生无遐欣赏周围草木自然之美,那头徐染正在躲避雷击,他看得胆战心惊,却又无技可施,因为雷电的缘故,没有其他杂灵感出没,徐染找了一个空隙将剑插在土地上,刘生生握拳暗叫:「你为什麽扔剑,找死啊你?」
然而事态出乎刘生生预料,所以雷电都集中劈在那把剑上头,徐染得以有喘气的空隙。刘生生因而松了口气,对徐染所作的事恍然大悟。但那把剑可是连精怪都惧怕的好剑,若是被劈坏岂不可惜,刘生生才想到这儿,云上的妖物就不再施予雷击,一时间天地归於寂静。
怦怦,怦怦,怦怦。刘生生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声都变得过份清楚,一双眼不停张望徐染那儿的情况,看看徐染伤了没有,徐染没有把剑取回,那把剑有异状,剑未出鞘,却隐隐发出剑鸣。
徐染迟疑了会儿伸手碰触,还未触及剑柄就被它释出的火光逼开,好像给咬了一口似的。他暂时放弃取剑,抬头一看,平地多出一个人。徐染愣住,刘生生也愣了,那不是方保长麽?
「不是。不是他。」刘生生在心里立刻否定,这肯定是和狐妖一样上了别人的身,可是强占活人躯壳并不容易办得到,除非是具死屍。这麽说来,方保长岂不是已经……
「方兄,你怎麽会在这里?」徐染提问,躲在远处的刘生生急得想朝他扔石头,提醒他那不是本尊、不是活人。
方保长扬起冷笑却不回答,扬手就往徐染的方向抽了一道电光刺眼的鞭击,徐染看不清楚方才是怎麽回事,只凭本能往一旁闪开,刘生生则看得到方保长手执一截白骨,不知道是什麽动物带着尾巴的脊骨,能发出那样的攻击。
徐染虽然躲开,可是袖子和衣服好像磨破了,那妖人又以同样方式不停朝徐染抽鞭,徐染在平地就算有轻功也无遮蔽处可躲,只能尽力跳开、翻滚。看在刘生生眼里,徐染的动作好像变得有点迟缓,原因在身上出现的伤口越来越,可是鞭击明明没打中。
那种攻击按理说中了一次就肯定站不起来,没烧焦而死也会残废,徐染都惊险躲过,但皮肉却出现伤口,鲜血渗出来,不到盏茶的时间徐染已经伤得有点惨,终於握住剑柄,整个人好像触电般痉挛,单脚不支跪地。
方保长见状开心大笑起来,刘生生留意他们打斗发觉徐染看不见那段充作武器的白骨,这时方保长突然收鞭往徐染暴冲,一脚踹在他腰侧,徐染绷紧肌肉屈肘挡下,方保长抽出一支细长雪白像筷子的东西往徐染天灵盖扎,徐染警觉的扭头避过,白色筷子并未扎到他头顶或颈肩,却在他身上擦破一道伤口。
方保长出招又狠又快,徐染受了伤又居下风,那支白筷子在几息之後刺过徐染左手,将那只手钉在地上,徐染咬牙痛吼,疼得眼冒血丝。刘生生也激动得往前跑了几步,原地慌乱踱脚,焦急喃喃:「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刘生生的目光不敢离开徐染身上,双手拼命在布袋里翻找可用之物,可惜他从没和会放雷电的家伙正面斗法,真是一点胜算也无,这一露面恐怕就是要给徐染赔葬吧。赔葬……这词不由得勾出他之前的记忆,和狐妖打完睡了一觉,他也以为自己死了,连累了徐染,当时觉得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错。可是那个伴是徐染,他一开始是开心,後来却又难过。开心是因为他直到最後都还能再见徐染一面,难过的是投了胎或许就得分道扬镳了。
其实他对徐染的在乎,是不是早就超越了情爱,在生死的界限,他只想着要和这个人一块儿经历一切,无论那是什麽?
不久之前他们还有点针锋相对,徐染一定也想过找他的碴,他当然也盘算要给徐染作个法恶整一番。但脑子里的恶意都没有实现,却生出了别样情感来。
「不要啊──」刘生生脑袋一片空白,高声呼喊的同时往徐染那儿直奔过去,手里抓的是一堆写好的或还没写好的符纸,那两人杀气腾腾瞪着他跑来,挺身挡在徐染前方把符纸全部撒出去。
方保长笑出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说:「你闯进我的局里,这一带由我的气罩着,你借不到任何法力的,小道士。我可不是先前被剑气打发的小精小怪,还有红狐那样好打发的。」
刘生生扔完了符纸扔杂物,扔完杂物又弯腰脱了鞋扔,一只鞋恰恰砸在方保长脸上,他啐了口水骂道:「妖孽,吃我的臭鞋──还有袜子!」
说完连破洞的袜子一并贴符掷去,方保长表情狰狞抽动着,徐染看他一手握紧好像要再施展攻击,急得把被钉住的左手抽离那根白色钉子,痛苦号叫起来。刘生生没听徐染叫得这麽惨烈,回头一瞥惊见那白色的钉子原来是更细的一支白骨钉。
「你疯啦!」
徐染的左手掌不停流血,但仍抓住刘生生的肩想把人拽开,刘生生也察觉敌人的举动,躲开徐染的阻止往方保长扑了过去。
「他手里有像鞭子的白骨你看不到的!」刘生生死命缠住方保长,想抢下那段白骨鞭,哪晓得一碰到就爆出火光来,虎口流血不说,周围皮肉还像是给火烫过一样疼得厉害,他当场怪叫跌到地上,方保长抬脚狠狠踢他,他抱头鼠窜。
徐染立刻介入接招,右手握的是吸收妖邪雷电的长剑,掌心好像隐约发出肉触铁板的滋滋响声,但他冷着一张脸好像浑不觉得痛楚,抢近距离想伤方保长。刘生生在後头出声助阵,提醒他骨鞭攻势,然而那鞭尾有倒勾,徐染没一会儿就被勾伤了肩膀,幸好避掉了要害,但被打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刘生生的旧伤又裂开,新旧伤夹击,他痛得连站都吃力,不争气的让泪水占满眼眶,模糊视野里是徐染还在跟妖邪拼命的影子。他不停质问自己,不是把纸人的诅咒转嫁给替身偶了麽?哪个环节出错了?他明明都躲过狐妖那次的劫,徐染一定也能躲过吧?
「我……帮你。」刘生生咬牙站起来,迈出一步。「我们讲好,这事我管定了……不要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你也不能……」
痛会把人逼疯,刘生生向来怕疼,这样慢慢折腾太煎熬,他决定一股作气冲向他们,然後把布袋里最後一件东西往方保长身上扔。那是一串佛珠,佛珠丢偏了,徐染的剑恰恰把它们系成串的线绳割断,然而飞散开的佛珠巧合的打到方保长身上。
刘生生倒下的瞬间见到每粒珠子一齐发出淡金色微光,他瞠目结舌,那金光像是某种能量在这空间回荡开来,释出一道道涟漪,他心里跟着默念了一声佛号,脑海响起了庄严殊圣的梵音。
接下来的景象刘生生错失了一眼,但能听到方保长的叫吼声与某种奇怪的咆啸声重叠,莫非佛祖显灵?他惊奇抬头看,失望的看到方保长还在与徐染缠斗,只不过手里的武器已经没有雷电火光,而且挥舞不起来,光拿着都吃力,最後松手抛舍那件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与徐染搏斗。
徐染战红了眼,平常冰冷的眼一时充满血丝,加上深红色胎记和惊人的气势,刘生生竟觉得徐染还比较像是给妖邪上了身的一方,而方保长惨白的脸色好像与刘生生有所同感,退怯得往後踉跄一步,扭头逃跑。
徐染一手飞剑伤人,剑身刺中方保长的脚,後者当场跪地瘫倒下来,刘生生看到那躯壳浮出一抹紫黑色人影,好像披了斗篷的人形消散无影。
「徐染。」刘生生喊住他说:「附在他身上的东西逃了。」
徐染拖着沉重脚步走近查看,表情森冷低吟:「死了……」
刘生生随後过来,附和道:「当然是死了。死人的身体好利用,陈女也是先死了才被狐妖附身。」
「怪不得。」
「什麽怪不得?」
徐染拿剑尖指向方保长受伤的地方说:「没有血流出来。」
「唉。」刘生生只是叹气。不仅血没流出来,皮肤颜色迅速失去血色,他猜想屍斑那些现象也会先从伤口开始出现,他见徐染动也不动好像假人一样呆住,开口提醒说:「你坐着歇会儿。我、先把屍体藏在草堆里,等我们伤势好点儿再来埋。」
「不成。这里死了一个人,得报上衙门……」
「别这麽死脑筋。」刘生生烦心道:「江湖规矩,杀人完事要收拾。我们有收拾也算尽了道义,你报上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凶手。」
徐染转头睇他,他掀了掀嘴皮,尴尬道:「我们当然不是凶手,所以不能被误会,要不然之後的事还怎麽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