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空月麽?
刘生生惊讶得讲不出话,空月横抱着他走在秋林里并不觉得寒冷了。他对空月并没有太多绮念遐想,现在更觉得这男人宝相庄严不可冒犯,一时有种被菩萨眷顾的错觉。
「没事了。」空月说:「是贫僧不好,害你陷入险境。」
「唔。算了,反正我现在没事。」刘生生有许多疑问,不过他拿空月没辄,好像无法从这和尚嘴里问出太多他想知道的答案,索性作罢。
空月把他放下来,东方曙光乍现,空月对他说:「关於你手中剩下的纸人,也许我有办法能找到那人。」
「你愿意帮忙?」
空月点头一笑,刘生生立刻把那张纸人交给空月说:「空月,我还以为你压根不想管这事。」
「怎麽会,当时我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听你说了狐妖的事才晓得明真教内妖孽不少,是货真价实的邪教。如此一来,贫僧不能见死不救。」
刘生生认同连连点头,举高双手伸懒腰,打呵欠,就好像已有一事了结。空月又道:「你打算接着怎麽做?离开白水县?」
「不。徐染没有我,说不定会死。」他说完睇向空月,空月别有深意朝他浅笑,他讪笑:「我没别的意思,可别多想。」
空月微偏着脑袋觑着刘生生,那角度看来居然分外妖娆,他说:「刘施主,你若愿意考虑贫僧,说不定贫僧会为了你还俗。」
「……噫?」刘生生表情扭曲地抽了下,倒退一大步。
「呵,只是逗着你的。」
「空月,你究竟是在哪儿出的家?」
「万世繁华寂灭处,千宵空月梦醒时。」
「啊?」
「你不想徐染死,是想回他那儿?」
刘生生连忙摇头说:「不不,你都没见他那生气的样子……」
一想到徐染不停找他的样子,他就莫名恶寒,害怕道:「简直是想将我大卸八块似的。」
空月看他说得不禁话音发颤、太阳穴发汗,莞尔道:「堪比修罗麽?怕成这样。」
「我就怕他啊。」刘生生发窘,并不是真的认为徐染会伤害他、不,也许真的会把他痛奏一顿也说不定。「唉,难道是因为我占他太多便宜了,他管吃管住的,还给我买药,我却一走了之。换作是我不仅会生气,还会想把人吊起来抽打一顿才解气,这样一想实在是不敢露脸啊。」
「呵呵呵。」空月笑出声来,朗声道:「唉。那麽,你还是考虑我吧,说不定我会还俗。」
刘生生嗤笑道:「又在胡说,当我三岁麽?明知我那些破事儿,净拿来寻我消遣,你这个恶僧。」
空月但笑不语,刘生生始终没弄明白空月回答他在哪儿出家的话,就这麽一头雾水分作两头行事了。
* * *
午後下过一场大雨,天未放晴,一直是阴天,不时会飘些细雨,路上行人不多,皆匆匆来去。缓行的一个高挑男人就显得有点突兀,他撑了把普通油纸伞,半边的脸有块大面积的深红胎记,宛如枫红驻流在他脸上。
此人正是白水县北最有名的人,徐染。今日他浑身好像散发一股比平常更霜峻严酷的寒气,教人难以接近,谁远远见了他都走避三舍,却有个不会看脸色的余北舟跑来问候他说:「保长,听说那个刘神棍跑啦?」
此话一出,急忙跟来的叶朝东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余北舟接着讲:「就说他不可靠啊。走了也好,省得上下左右那四个家伙又有话讲,保长你本来就讨厌神棍,要不是为了上头交代要查明真教的案子又怎麽可能接近刘神棍嘛。」
叶朝东把余北舟拉开,低斥他闭嘴,回头嘴角如抽筋似的抽动,僵冷笑着对徐染说:「你别多想,北舟他性子直爽,想到什麽说什麽。今天我看也没什麽事,不如……我们去四季酒肆喝点酒再走?」
徐染神色阴郁睇了眼众手下,说:「你们去。我没心情。」
说完徐染就撑着伞迳自走远了。叶朝东往余北舟後脑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没见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这一带最凶狠的黄狗见着他都只敢夹着尾巴小声哭,你居然感胡言乱语,吃了刘神棍的口水是不是?」
余北舟打了个冷颤说:「我哪晓得、觉得保长不就跟平常一个样子麽,还以为是天气阴冷的关系,怪不得方才跟保长搭话的时候忍不住直发抖啊我。」
「真是蠢,罢了,要喝酒的跟我走吧。我请客,喝酒压惊。」
徐染走得有点远了,但能将手下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耳力不差,眼力也很好,应是多年习武锻链的缘故。现在想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麽习武的,耳力好,什麽难听话都落到他耳中,眼力好,各种令人不舒服的嘴脸也都入了他的眼。而他本来认为自己习惯了,也没什麽,对白水县他是没有特别好恶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凭这长相到哪里都会受到差不多的对待,就连安大人提拔他也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冷峻骇人,又有一身武功傍身罢了。
最近徐染才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所生长的地方,觉得这儿的人其实比起外面相对单纯,这里的街道乾净纯朴,这儿的东西也好吃,见惯了的景色逐渐变得可爱。其实白水县一直没什麽改变,变得是他的心境,因为他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叫作刘生生。
他对刘生生的初次印象不好,也想过找刘生生的碴,但越是往来就越发现这个人好像不那麽讨厌了。他所在的地方实在太安静,多一个刘生生恰好,一样那麽多话好事的家伙,却是换作了别人都忍耐不了,唯独刘生生不讨他的厌,让他觉得无妨。
他开始注意白水县的细节,是因为他开始关注刘生生这人,而他觉得白水县可爱,是因为他觉得刘生生意外的可爱。
踽踽独行秋风细雨中,徐染深刻想透了这件事,他会重新喜欢上这个地方,是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
「生生。」徐染伫足在家门口,迟迟没跨过门槛进去。没有刘生生的地方,他根本无所眷恋。他不停思考刘生生为何要突然一走了之,是因为怕死麽?怕他没能耐保护自己,还是因为怕他动了心?
他并不否认的是,即便自己生得不好看,而刘生生不喜欢他,他还是会希望刘生生能长住此地。
这阵子,徐染在外头闻到许多怪味,是刘生生可能会说的鬼怪的味道。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苦笑,以前他根本不信,现在却会因此想起刘生生的话。然後他开始有点错乱,闻到羊骚味以为又是羊精,结果是人家异教徒宰羊吃。闻到馊味儿以为是水鬼什麽的,结果只是人家倒馊水。
他很担心刘生生的伤势,这样的天气阴晴不定,刘生生是否会没伞撑、没油衣穿,让伤口沾了水?还有内伤的药光吃一帖不会好,淋了雨也可能更严重,不晓得自个儿找大夫医了没有。
徐染还在门口发呆,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生气,他想:「若有鬼神,就让刘生生现身交代清楚,那样我就信你们。」
回应他这心思的只有冷风微雨而已。
* * *
暗巷转角处,能睇见斜前方徐染的宅子。躲在这暗处的男人挽着微乱的发髻,穿了几天都没更换的单薄衣裳,披了破几个洞的油衣偷偷摸摸观望徐染的动静。这个男人是刘生生,有能够见到鬼神的能力,但无法顺遂与祂们沟通。
也不知何故,周围游魂一个个鸡婆的靠过来对他比手画脚的,有些甚至做动作要把他推出去,他这一站出去只有一棵树能稍微挡住他,但九成九会被徐染发觉,一旦发觉的下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他发现徐染今日的腰间有佩剑。
「别闹了你们。」刘生生用意念这般想,摆手挥开鬼魂们,但鬼魂们今天不晓得太闲没事儿干还怎的,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他怎麽能吃了不付钱就跑,怎麽能这样不负责任。
这时天空开始打雷闪电了。看似普通的现象,却令刘生生想起先前陈女被劈死的事,疑惑猜想着:「奇怪,不会是多心了?那云上好像有东西……」
第11章 拾壹
雷电渐至,鬼魂一下子逃逸无踪。徐染终於有了动作,右脚一挪堪堪侧过身,倏忽一击落雷打在他方才站定的地方,那片地立时焦黑冒烟。
据於暗处观望徐染之动静的刘生生眉心微结,心生疑惑,那徐染除了闻得到鬼神妖物以外,莫非还有别的能耐?念头还没化作明确的言语,刘生生的目光紧追徐染移动,这时徐染似乎本能察觉到危险,身形一闪就消失在自家门前。
刘生生抬头找寻,徐染已身在几丈远的屋脊上起落,一下子要跑不见了。他咋舌暗道:「娘的,会轻功了不起啊。」
天空打雷闪电的云果然追着徐染移动,刘生生一来惧怕那云上的妖物,二来他身上有伤,实在追不上,靠着墙喘了几口气,等路上又开始有游魂精怪冒出来活动才确定这里安全。不过,他始终放心不下徐染,趁这会儿街上没人往来,走到徐染住处大门前摸出一张白纸,折成鸢形再对摺朝虚空念念有词,从这地借了些法追踪户主徐染。
那张纸被射向天空,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带它飞行,快落下时就会起风把它带到高处,刘生生勉强跟上了它。他一度想起自己的伤势应该比现在还严重,为什麽被空月请了一顿酒菜就没那麽难受了,就连因为内伤而咳嗽的情形也减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