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生。」徐染打断他的话,刘生生讪讪道:「还是不说了,讲这没意思。你要是能懂就好了。我对你确实存有好感,所以不希望你卷入这种事情死掉。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怎样的,所以才那样帮你。你根本不用为了这个对我态度有任何转变。徐染,也许共死容易,同生却很难,你若再这麽对我……我可能不晓得要怎麽面对你。」
徐染垂眸思忖,又看向他问了句:「说到底,你就是喜欢我才会这样。」
刘生生呼吸短促,有些慌乱跟急躁,微恼道:「我说了一堆你到底听懂没有?」
「我听懂了。你喜欢我。」
「徐、嘘嘘嘘、嘘──」
「刘生生,你喜欢我。」徐染扬声道:「你喜欢我。」他朗声扬言,接着朝刘生生露出满足的笑容,刘生生抚额伤透脑筋,低声叫他闭嘴。
「我也喜欢你。我不是那个孙公子,请你记好了。」徐染难得笑得这样温煦柔和,目光坚定。「我是徐染。因为你而信了那些玄奇之事的徐染。我不会为了你去死,但会为了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
刘生生眼眶微红,低骂:「你这王八蛋。」
外头是纪星鹤的催促:「两位,洗好没有?我带了大夫来啦,伤口再不处理会感染死翘翘的。」
刘生生揉了揉眼跑去开门,对着纪星鹤嚷嚷:「女孩子家说话得体一点行不行,什麽死翘翘多不吉利。」
「嘻嘻,森森你眼睛好红啊。是不是保长欺负你,害你哭啦?」
「你少讲一句我能多活一年。」
「啦啦啦……」纪星鹤开始哼起怪怪的曲调,是她先前说的什麽流行歌,双手负在身後像调皮的麻雀跳进门槛来,然後梁小翠也过来关心他们的伤势,她一见到梁小翠就开心的黏过去,像是被驯服的小动物。
刘生生没想到一阵子不见,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这麽好了,好到让旁人看了都莫名不好意思。纪星鹤笑得很甜,梁小翠更是无比温柔望着星鹤,刘生生心想她俩的遭遇怪可怜的,一个是来到陌生的世界顶着他人的身份生活,另一个则是打自出来以来就无时无刻都在经历凶险之事,难有交心之人,或许认识星鹤也是个命中注定吧。
梁小翠过来这儿,单纯是想看刘生生死没死,毕竟刘生生答应过她要帮她解除不能言语的禁锢,而且她也说了逃到白水县来,正是因为她身上那个守护者的牵引,所以她相信助她解危者在这儿。
而刘生生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而且毫不意外,朝她报以浅笑,算是告诉她自己命还算是硬的,这时他也想起先前出现的勾魂使者,八成是要勾方保长的魂而不是针对他与徐染,只是一时搞错人,抑或是好奇他们而已。
梁小翠把纪星鹤等闲杂人领走就剩下为伤者清创治理的大夫和帮忙的医童,是个寡言严肃的中年人,背着一个木箱子,里头都是他的工具。首先就帮徐染把伤口死皮死肉挖乾净,旁边小童忙着拿乾净的布擦拭、上药,那过程看得刘生生头皮发麻,光看就觉得浑身疼,可徐染的脸像冻结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轮到刘生生的时候,他跟大夫说:「有没有药可以让我立刻昏睡的?」
大夫点头从箱子底下抽出层板,取了一根短棍说:「这个。」
刘生生伸手一挡表示理解,安份道:「行,不必麻烦了。来吧。」说完乖乖把灼伤的虎口递到大夫面前,上药过程他抛弃矜持,不计形象,哭爹喊娘,一手揪着徐染的袖子乱咬。
大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医童也觉得这位大哥生得也是高挑精实,怎麽忍不得一点疼痛呢?徐染看刘生生的眼神也是复杂,等两手的伤都处理过了,徐染才想起什麽跟他说:「其实,我能帮你点穴减缓痛楚。」
刘生生冷着脸怒道:「为什麽不早讲?」
处理完伤口,他们谢过纪家就告辞了。虽然没交代这一身伤是怎麽回事,但纪家人也觉得知道越少越好,乾脆不问。刘生生告诉徐染关於染坊那儿暂时没办法处理,只希望这段时间没有人经过,虽然对不起方保长,但他们也无能为力,找人埋屍也没理由解释。
徐染在坐榻铺好了软垫,和刘生生两个各据一侧瘫着不想动,早前在纪家也吃过东西,暂时还不需要烦恼肚子饿的问题。
「徐染,你说,方保长身上附身的妖物是什麽?」
徐染想了下就答:「蛇。」
「为什麽?」
「我闻到的。有种蛇腥味。专卖蛇羹或是靠蛇作买卖的人,我接触过。也有人会养着玩,把蛇养在细目的笼子里,白水县夏季出没的蛇也不少,那气味肯定是蛇。」
「你闻不闻得出是什麽样的蛇?」
徐染本来仰首,闻言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说:「你当我是狗麽?狗也不见得这样灵。」
刘生生沉吟了会儿,喃喃自语:「听说有些毒蛇会同类相残。那他手里握的白骨鞭子也许是同类的骨头。」
「原来他使的是骨鞭?」
「是啊。我看见的。」
「还能招雷电。可惜让他给逃了。」
「这麽厉害的妖魔,我们没死已是万幸,你居然还想逮住他?别开玩笑了。」刘生生用鼻音哼气,徐染蓦地欺身压过来,单手撑起身体俯视他。
「生生。」
刘生生睁开眼,紧张道:「做什麽?」
徐染浅笑,低头用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嗅了下,又往上移,往他耳鬓、颈间嗅闻,刘生生直言:「你还说你不是狗?」
徐染抬眼觑他,跟他解释:「我是想,万一我比你早走,你也许能见着我。可万一你有天比我早走,我得认得你身上的味儿。」
「这、真不吉利。」刘生生轻轻推开徐染的脸,徐染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右手勿住他推挡的手腕开始嘬吻掌心,他呼吸都被吻乱了,消极嘟哝:「喂,够了没啊。不要闹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徐染停下来,问他说:「好。我等。只在我还冷静的时候。」
「徐染,我以为你很正直诚恳,没想到讲话还会耍心眼。」刘生生把手拿开,推走徐染,直接走去占了徐染的床睡。徐染见他没有要躲避自己的意思,才算安心下来,眉目染上悦色和衣睡在一块儿。虽然只是一起养伤休息,心境却和一个人的时候大大不同了。
刘生生面向床里,背对徐染,他其实睡不太着,方才是因为徐染的表白和挑逗,但现在冷静下来,心中充满担忧。明真教深不可测,招来的皆是妖魔鬼怪,但那日在云月楼所见的施教主分明是个普通文人,哪里像有能耐操弄祂们的人?
也许施教主是深藏不露,又或者那个人是个傀儡而已?
不管怎样,这时机确实不适合谈情说爱,一个不留意会丢小命,不可不慎。他的命不值几两,但他不愿意徐染赔了性命。
* * *
一座民宅的书房里,有个相貌斯文端雅的男人正在舞文弄墨,他姓施,一向作文士打扮,是明真教的教主。这一年他亲率教中使者和护法来到白水县,在最繁华的闹市不远租了几幢民宅作为据点,有什麽事一般是吩咐别人去做,并不常露脸。
若能观察施教主独处时的情形,就会发现他常常念着虚空喃喃自语,而且有时好像在往某一处说话,彷佛他所面对的地方有谁在,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定焦在固定的事物上。
好比说现在,他停下笔像在聆听什麽,接着把手中所执的狼毫搁下,问着眼前虚空说:「没了法体再炼就成。死了区区一个保长有什麽,白水县是乡下地方,胜在地广人多。」
施教主见到眼前有些许火光迸发,细微而漂亮,那火光发生之处浮现一团白影,是迂回旋绕的蛇骨,而且有两个蛇首。附身在方保长身上的妖物正是这个双头蛇骨精,那日被握在手中的骨鞭实际上才是主体。
只不过在施教主眼中只见到那一点火光,并没有看见蛇骨缓缓飘到屋梁上,再穿透屋瓦飞升到空中去。他还在等待下文,只是那蛇精受创以後也解了教主给的束缚而无法停留在人间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坏了好事,这种召唤修炼妖物听自己差遣的方术是一个高人教他的,他听取指示做了一个召灵的木匣,用特定数量的细木条嵌合成,内部均写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再默记的文字。高人告诉他哪儿有雷击木可取,伐下木材等待乾燥,并制作完成,耗了两年的光阴,完成的东西看起来就如童玩似的小木匣。
那高人又给他一张红纸笺,墨字注记了各个时辰由木匣不同位置拆解後,能得到匣子里的一支签,签上显现的东西将会是他所召来的妖魔或灵物,依施术者不同,所召来的东西也可能有所影响。
在施术前要准备好一具供其居留於人间的法体,延长祂们停驻的时间,那具法体同时也是一种拘束,受法体所困的时期都要听令於拥有木匣的人。法体坏了可以再造,只是力量越强者,越会趁更换载体的间隙逃脱,方才逃掉的腾炎就是钻了漏子,而且还恶意的跑来向施教主挑衅。
人类活再久不过百岁,法体也有崩坏之时,对自大的妖魔来说,这种际遇就是个消遣而已。但是对施教主来讲却是莫大损失,因为腾炎是他至今召唤过最强大好用的妖使,虽然不像之前几只精怪那般听话,早知道就不那样轻率的牺牲狐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