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头发正是一早从徐染身上偷拔的,将它也缠在贴黑纸的人偶上,自己同样拔了根头发做一样的事,虽然程序烦琐,但他做起来也不过盏茶的工夫。薰完人偶的短香已经移到门口搁着,他回头继续忙活。这回从箱底翻找出一个小匣子,匣子沉甸甸的,打开来竟是许多玉片、圆壁之类的东西,几乎将空间填满,即使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都是上好的玉石,色泽碧绿饱满,在室里依然隐隐生辉,而且雕琢的工夫相当厉害,还有一块圆壁上头布满乳钉,全都是寻常百姓用不得的礼玉,是给皇亲贵族陪葬用的东西。
刘生生自认再威猛也不敢去盗那些陵墓,这都是他以前跟着人家混江湖时在黑市凭一些机巧手段得来的,这都是盗墓者从屍体穿的玉衣上剥下的东西,而他这里主要收了悬於头顶棺木的琥龙圆壁和铺於身上的玉片,圆壁中央的孔是希望亡魂能藉此通往天界,制为圆形则象徵天左旋、地右动,日月运行的意念,求其同类感通,能登西方。
简单讲就是希望亡魂去祂们该去的地方,这类玉既非装饰用途又不可能拿来佩带,自然变得有行无市,除非是想利用它们作特殊用途的人才会收买,比如刘生生这样懂得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也会有收集奇怪材料、法器的癖好。
他收着这些玉,只是想着哪天办事万一招惹麻烦,能拿出来挡一挡,没曾想会有真的用上的一天。他从布包暗袋里摸了几张许久都没派上用场的小纸片,剪的是龙、虎的模样,乍看好像小孩儿好玩涂鸦剪纸之作,但这是他拿来充作龙蹻、虎蹻的道具,借法时召请神灵的座骑,如今按人偶生辰推算好方位摆上,那张简陋的桌子即成了临时的法坛。
「呼。」刘生生拍了两下手吐气,擦了擦因紧张而布满额头的细汗,再看门口的短香仅剩不到一指节长短,快烧光了,暗道不妙,把布包、行囊赶紧挎上肩就往外逃跑去了。
他心想,陈女和明真教必然是有关联的,与其再细查陈女搞这些纸人的目的,倒不如把那纸人上头的咒术转嫁到替身偶上头,再看那人偶会出什麽事来,至於礼玉则藉了那壁孔能通天门的意象,直接从天召来神灵与缠住人偶的东西斗法,层层铺排,即是阵中阵、局外局。
这些东西徐染不信,刘生生也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不管敌人居心如何,绝非良善,总之他就先将其回挡,之後再要徐染留意近况就是,毕竟用上了身上头发作媒介,也是损了些气,近日必有血光或走霉运,但是死不了就是。因此,才会低哝了一句对不起徐染的话。
办完这事,刘生生就赶到纪家,纪家人好像早知道他要来,一见人就开门相迎,小桃直接领他到花厅。小桃说她家小姐在铺子里忙生意,有事先和梁姑娘说,小桃又识相的去准备茶水点心,厅里一时就剩他和梁小翠。
他看梁小翠的嘴还是被一只半透明覆满金鳞的手摀住,她的神态依旧从容淡定,就先客气关心道:「你的伤好多了麽?」
梁小翠点头,刘生生浅笑道:「我来是有事要向你确认,这跟你为何不能开口说话极有关联。」
她藏神的长眸倏地一亮,直直望向那个言笑风流却气质清和的男人,只见他来时还有些狼狈,现在又慎重的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问道:「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梁小翠垂眼睇去,眼神有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刘生生的观察。她收起波荡的情绪朝刘生生点头,刘生生说:「有人把某种咒术弄得像和合符,但其实不是。」
她蹙眉投以疑惑的目光,刘生生解释说:「你还不必担忧,你这张符下的咒只是封了口,我查不出别的。我和另外二人也被弄了一样的纸人,但是那另外三张被额外施加了几道咒。」
刘生生话语顿了会儿,说:「有个纸人心口被写了看不懂的东西,我不清楚那是谁,又是怎麽回事,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死了没死。不过我跟另一个人的纸符虽被画了眼鼻却并未加以蒙蔽能力。我看得见妖鬼,而另一人则是嗅得到,这些能力不像你只是被封住。
虽然没封住,却直接就对纸人下了催命符,但我无法掌握那符催动的时机,只得赶紧把咒力转嫁掉,接着再过来找你弄明白几件事。」
梁小翠一面听,一面若有所思的转动眼珠,似是听懂了,抬眸等他下文。刘生生又继续讲:「我还是不懂这符最後的目的是什麽,可我奇怪的是为何你的这纸人没被下催命符。难道身为男子就该先死麽?」
梁小翠闻言不由得扯动嘴角笑了下,她没想到刘生生会忽然拿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来逗她,刘生生也浅笑了下,小桃把茶水点心送来时,见这气氛还以为他们谈笑风生很是悠闲,也没再打扰又退出去了。
门窗未闭,刘生生望向外头的庭院景色,用闲聊口吻说:「只怕你是比起我们还要更不普通的人吧。有可能是杀不得,也有可能是杀不死,所以才省了那道催命符。我虽然把自身被加诸的诅咒转嫁,但无法断得乾净,近日会有些麻烦缠身,因此得提早向你弄明白我的疑问,若是幸运把这事了结,也许你就能摆脱此事。」
梁小翠启唇,以唇形跟他讲:「你问。」
「梁小翠,我不是个精通某一门数术的高人,只是什麽都略懂一点,你这生辰八字我也稍微看出了一点特殊之处。传闻本朝出现过一个奇女子,她的奇妙事绩太多,比方能预言国事,还见过神仙什麽的,江湖传闻我也不全然相信,就不多讲了,只是她有个能力我很感兴趣,这个女子她能以言灵与鬼神交涉。」
他看梁小翠不再对他的话有任何讶异,取而代之是一种神色自若,平静淡然的笑颜。
「你……是她?」
谁也没道出那个姓氏和名字,梁小翠噙笑的嘴角陷得更深,两人对事实认知有了更深一层共识,刘生生苦笑,想起自己的纸人能跟这般大人物弄在一块儿,既无奈又有点与有荣焉?
现在再看她脸上那只覆满金鳞的手,刘生生才改变想法,她身後的东西并非害她无法开口的元凶,反而是在保护她,一旦她张口,说不定才会中了与催命符同样严重的诅咒。
「我明白了。这事也扯上了我,我自然会竭尽所能解决。恐怕有段时间无法过来照看星鹤,希望你能替我关照她。」
见梁小翠点头应允,刘生生才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梁小翠起身向外面小桃要了纸笔,她也有事相问,刘生生等她写完上前一看,纸上写的是问他与星鹤什麽关系,是否两情相悦,刘生生立刻笑着说:「我看待她就像小妹妹一样。她难道没告诉你麽,算她口风紧,那由我讲吧。我刘生生不喜欢女子的。」
梁小翠挑眉,又提笔写了两字:「当真?」
「当真。」
不知怎的,刘生生觉得梁小翠的微笑越发和善好看了起来。怎麽?难道他喜欢男人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不成?
第9章 玖
刘生生和徐染相识的这一年,京师出了几件大事,且悲多於喜。老皇帝病倒了,他最宠爱的皇女从出游之地急急返京途中遇难,恰好又遇上常年江河泛滥的地域,至今仍生死未卜,朝政大权一时旁落大皇子及外戚手中。
尽管皇宫朝廷暗潮汹涌,京城更波诡云谲,但小老百姓依旧过着他们的小日子,尤其白水县偏离权位重心遥远,纵然一夕朝代更迭也影响不了多少。当然这种大不敬的想法没人会说,甚至没什麽人去意识这种事。
让白水县的人对连年水患的事有所感触的,就是入秋以後从白象溪漂流到县内的那些屍体了。以往听闻外地遭水患肆虐,安大人也曾与县里有名望的长老和富户一起筹钱、开仓救济灾民,可从未像这样有屍体直接被冲到白象溪的。
发现屍体的溪畔已经来了不少县衙的人手要将其抬送至义庄,并请来道士、法师设法做些仪式安抚人心,也有异教徒的神职者不请自来,为亡魂祈福。各处保甲收到这消息都下了命令让百姓若在溪畔发现有异或是死屍,必不能擅自接触,且要优先呈报官差。
为的是怕水患过後病疫四窜,万一散播开来就不好了。这会儿徐染也领了手下四处宣告县府所发布的消息,并在北边城墙贴告示,其他例行公务则一切如常。
话分两头,刘生生弄清楚那梁小翠真正的身份以後就从纪家出来,心里一直在想陈女是如何取得他及其他人的生辰八字,若说曾给人算命过,藉机泄露出来还有点可能,只是他爹亲本就懂得一些数术道法,要推算命数也轮不到他家。
至於徐染虽不信鬼神迷信之说,也许是出生时被家人带去给算命先生推算过八字也不一定。刘生生推测几种可能,又自行排除这些可行性,越想越气。
夹道草木飞黄,景物依旧,只是往来者渐少,刘生生的思绪在莫名寒意间僵滞,倏一回神发现他忘了自己要往何方,更惊觉他走的这条街道没有人畜走动,没有车马喧嚣,一切变得相当寂静。
抬头一望,天是亮的,可并无太阳,低头一瞧,脚下无影,不仅如此,周围事物皆无阴影,别说这状态毫无生机了,连一道微风也没有。尽管环境是明亮的,却仍使人从心底生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