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生主动挨近,不顾颜面的抱住徐染,嘴里嘀咕:「这里太高了,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地方落脚麽?摔死了你怎麽赔。」
「有我在,摔不着你。再说高的地方看得清楚,而且这里恰好有棵老树,方才进陈府前我就留意过环境,这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刘生生闭紧眼睛,浑身僵硬低骂:「我这样看不到啊。」
「你果然怕高。」徐染语气带着笑意。
「废话,任谁在这样的高处都会怕,那是因为你懂武功又会轻功。」
「嘘。」徐染让他噤声,同时收拢手臂把人抱紧,怀里的人并不是肢体柔软的少年,而是和自己同样成熟健朗的男子,徐染很清楚这点,但是当两副身躯贴得几乎无一丝缝隙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分神了。
这和与人肉搏相斗或是竞赛不同,他只是为了不让刘生生摔下树才抱得那麽牢,刘生生同样也是为了这原因才抱紧他的,但心头掠过一丝遐念──若是为了别的缘故就好了。
徐染初时以为自己并不待见刘生生这样的人,他讨厌罗嗦、言语花巧、擅於应酬的家伙,而且刘生生有时还会故意探他的底限,想来也是不喜欢他吧。可是既然不喜欢,为什麽老是有交集?
真正的讨厌,不是会连看到都不想看到?就连搭句话都不情愿才是。碰上刘生生以後,徐染觉得自己话变多了,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觉得自己表情和情绪也较从前丰富,他的日子越来越有温度,还多了各种味道。
若让刘生生来讲,一定会说那些味道是妖魔鬼怪,是神佛仙灵,是非人的东西,可是徐染越来越觉得那些复杂的、精彩的东西合起来,是刘生生给他的印象,有点困惑,迷惘,像雾中花,让他想确切的探清形貌,甚至实实在在的碰触。
「徐……」
「别出声。有东西。你瞧见什麽没有?」徐染收束心神要刘生生留意周遭动静。刘生生才睁开眼扫视周围,透过交错的枝叶往外望,陈府还是很正常,他皱眉答道:「没有,陈府一切如常。可我就觉得不对劲,陈府太正常了。」
徐染又问:「我闻到了,古怪的味道。」
刘生生不耐烦道:「又来了。什麽味儿?」
「腌菜的味道。」
「你是饿了吧。」
「不,像是腌坏了,又像是夏日里剩饭剩菜的醙味。」
刘生生开口想念他几句,余光却见到树冠中那一眼望不穿的黑暗之中隐约有东西在蠕动,抖着嗓轻细低语:「徐徐、徐染,快快快走,快、快离开树上,树上有……」
徐染当即了然,抱着刘生生如风一般飘出树外几尺的屋顶上,施轻功在民宅屋顶上起落,离陈宅不远的风中夹带了扭曲的呼喊:「鬼啊──」
两人返回住处後,徐染发现刘生生连站也站不稳,还差点在大门绊了门槛,而且一个劲儿的喊冷,伸手探其额温才晓得是染了风寒。徐染皱紧眉头转身要带他去找大夫,刘生生揪着徐染的袖子说:「是阴气侵体,帮我拿符……」
「符哪能治得了病。」
「不管啦。」刘生生一见门槛外头有层阴气好像潮水般要泛滥进来,紧张道:「快快、帮我拿符,顺便在门上也贴了。」
徐染为了不让他耗太多精神,只好替他摸出背袋里的符在门上贴好,把人打横抱回寝室,刘生生又嚷着:「错了错了,这是你房间啊。」
「住一间才好知道你的病况。」徐染冷睨他一眼,眼神虽然凶悍强势,刘生生却感觉这人挺紧张自己,因而态度及语气软化不少。
「那要记得把你的剑挂在床边。」
「知道。」
「我这病休息个两、三天就会好的。先把刚才找到的东西拿来研究研究。」
「明天再看吧。夜已深,该歇着。」
「唔。」
徐染坐在床边帮刘生生褪去外衣,三两下就脱了鞋袜剩下里衣,刘生生缩起脖子喊冷,他立刻拿棉被将人裹起来,再去将衣服挂好,顺道多拿条棉被来。刘生生满脸困意瞅着他熄灯走来。
徐染说:「明真教的事,我看你暂时别插手。」
「不成。我得雪耻,哪能甘心被恶整的。」刘生生不支躺下,语气愤慨,但因病气而使语尾的音发虚。
「方才树上到底有什麽东西?我闻到的是你嘴里喊的?」
刘生生光想就打了个冷颤,徐染一察觉就侧卧挨近,抓起第二条棉被再盖上他,虽然隔了被子,但确实是抱着一个男人。
徐染等不到回答并不在意,反而刘生生转了话题问:「你明知道我是喜欢男人,不嫌我恶心?」
「为何要嫌你恶心?难道喜欢男人跟喜欢女人不同?」
「不同。」刘生生阖眼,脑海浮现酸苦的往事,落寞道:「女人能生孩子。女人能做的,男人做不来。男人能做的,女人也不尽然都能办得到。阴阳调合,才是自然的……」
徐染听完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所谓的自然,可不是这样讲讲就算数的事情。所谓自然,不就是任谁也阻止不了的事麽。」
「哦,你的见解是?」
「就像花开花落。」
刘生生笑了,取笑说:「老套。除了四季流转、潮起潮落、月亮盈亏,有没有点新意的讲法?」
徐染顿了顿,开口道:「比如喜欢一个人。」
「……」
「心里萌生了什麽感情,就跟土里种籽冒芽,婴儿长出第一颗牙一样,谁也阻止不来,更无法准确预料。」
刘生生沉默良久,蓦地失笑问他说:「徐染,你喜欢过谁?」
「还没有过。」
「那你大放厥词,想吓唬谁。」
「刘生生,快点睡。」
「徐染,我可不会喜欢你。」
「嗯。」
「你的谢天谢地呢?」
「上回谢过了。」徐染轻捏他的耳朵,低声喃喃:「你再不睡我就点晕你。」
「是你一直找我讲……话……」刘生生被点了穴,闭上眼睡觉了。
* * *
叶朝东是个尽责的男人,面对亲人或同僚总是做到令人无可挑剔,因而不少人都认为他比徐染更适合保长一职,不过他只喜欢占着次要的位置,毕竟他这样个性的人要兼顾的人事物不少,徐染的位置压力大,他没自信取而代之後还能站稳脚步,况且他个人是欣赏徐染的。
在徐染二十出头接下保长这职位时,与那群男人们发生的诸多矛盾,几乎也都靠着叶朝东帮忙而化解,不知不觉也一起度过几个年头,大家对徐染的能力是信服的,但仅只於此。
近来白水县来了一个小神棍,生得俊俏清雅,一脸桃花,但做的买卖不诚,净是搞些神神鬼鬼的把戏哄人买他做的符咒跟药帖。徐染对上这个刘神棍一开始也是铁面无私的态度,可是很快就起了变化,那些手下们认为徐染三不五时去刘神棍摊子那儿一定是去尽监督及警告之责,可是徐染吃了刘神棍请的面。
不要紧,人都是会饿的,谁请的面还不都一样。徐染肯定是因为不想浪费才吃的。然而每次手下们和刘神棍抬杠的时候,徐染每次开口帮腔的对象都是刘神棍。这搞什麽鬼?被刘神棍蛊惑麽?
他们觉得徐染肯定被刘神棍哄骗,刘神棍看起来就是表面清高、骨子里油滑的人物,连身形如豹、威严如虎的徐染都不怕,肯定是胆大包天的江湖骗子。叶朝东听到不满徐染作为的声音越来越多,他的资历比徐染高,怀着照顾晚辈的心情想劝他和那刘生生保持距离,却没想到刘生生似乎住进徐染家了。
今早叶朝东又不见徐染出现,一直以来都比任何人早到粹华堂办公的徐染,竟留了话要晚来,叶朝东也有点不高兴,碍於身份职务和各种考量,还是路过市场时买了两只河蟹前去拜访。叶朝东抓了那两只河蟹来到徐染住处,发现大门虚掩,并没多想就边喊人边走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主堂前的空地那景象让他愣住。
「叫你点穴、叫你点我穴、点,我点点、点!」刘生生绕着双手抱胸站姿笔直的徐染,用两手食指不停戳徐染的手臂、背後、身体各处硬梆梆的肌肉,像只生气的小公鸡对敌人乱啄一气。
徐染一脸无奈对着表情古怪的叶朝东打招呼:「早。」
叶朝东叫道:「你们干什麽?」因为太错愕,他听到自己声音变调。
刘生生面带怒气看向门口,一瞬间换了表情,好像见到心上人那样亮了眼、面颊光润的笑开来:「唉呀,多礼啊、客气啦。」
刘生生笑容可掬迎上来,叶朝东一时有些脸红,後来才晓得刘生生的目标是他手里两只蟹,没留神就被刘生生接手了。刘生生笑笑的跟客人道:「叶兄真是的,徐染已经这麽精壮了还要他吃蟹。不过没关系,万一他消受不起还有我。我先去把牠们放缸里,叶兄请入内坐一会儿。」
叶朝东佩服这人的厚颜无齿,但见徐染并无纠正刘生生的意思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叶朝东等刘生生走开以後,回头把门掩实,走来跟徐染讲:「你怎麽回事?那种人怎麽让他住到这里。」
「为了查明真教。」
「那种人可信不得,与明真教一样古怪。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被刘生生下符迷了神智,而且上下左右那四人为首已经向安大人提出你不适任的事。」叶朝东讲的那四人分别是李尚钧、夏承泽、顾铭佐、许天佑,各取名里一字音,与叶朝东他们东南西北相对,成了上下左右,虽各有小团体,平常交情并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