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麽好讶异。」沈笑解释:「人们常说正邪不两立,但有谁真正能分得清正与邪的界限?非黑即白的生活是很累的,我想白道长也明白,所以他还不算太苛求你们。他只是默默坚持自己的信念,一旦有朝一日他所坚信的东西消失,你想,这会是多可怕的事。就算是一万只乌鸦,也可能出现一只白的,没人能解释为什麽,牠可能自然被淘汰,也可能自在生活。可是总有人会为此找寻解答,然後替那只白乌鸦决定牠到底该不该存在。」
桂元洛两手交握在桌底下,抢白道:「师父不会替别人决定什麽。」
「是。他不一定是那一类人,但他可能是白乌鸦。异类很难常存。」沈笑噙笑起身,客气的说:「看你样子可能腰伤发疼,还是早点休息。明早就得上路了。很高兴和你聊。」
沈笑迳自离开,桂元洛瞪着桌子不发一语,正因为他听得懂沈笑讲什麽,所以心里不太高兴,好像被揶揄,明明对方一直很客气,却给人像在挑衅的感觉。
他忽然不太明白师兄为什麽和沈笑走得近,沈笑整个人给他的印象都很矛盾,有讨喜的一面,也有惹人厌的一面,难道沈笑故意耍他?
对,一定是在戏弄他,光凭那一句学着师兄喊的「桂圆童子」就算是。为什麽?莫非在吃他和师兄的醋,那是吃醋的话,他就太冤枉了!
「桂圆童子,沈笑呢?你们不是还在聊?」月湛清速战速决,一会儿就回来找他们。
桂元洛冷冷睨他,指着门外,被月湛清关切道:「臭着脸瞅我看什麽,我没把屎拉到你脸上啊。」
「我腰痛。」他胡乱诌了理由摆脱师兄,无奈上楼。师兄果然追在沈笑屁股後头,只希望师兄别真的对沈笑认真,那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桂元洛踩着阶梯的步伐忽然停住,这柳家庄的人多半务农,像样的客栈只有这间,大部分人很早就睡,所以客栈里的人也不多。然而他却彷佛听见有人在哼歌,是没词的曲子,随兴哼唱那般。
客栈里的人恍若未闻,没有任何骚动,桂元洛心里纳闷,便又走下楼到外头察看。虽说这类的村庄不常有歹人出没,但这麽晚还在外头逗留难免不妥,万一遇上不乾净的东西就不好了。不,比起担心那人,桂元洛更觉得这歌声可疑。
脚步好像被歌声驱使,桂元洛走得颇快,他跟店家借了灯笼照路,路上都是小石子,部分民房沿坡地建,因此上下坡时得分神留意。虽是冬夜,野外还是有蚊虫,他一面挥去那些烦人的虫子,一面找寻哼歌的家伙,走到一处池塘边,可能是附近人家的取水处。
约莫一箭之地的水里站着一个披散长发的女人,这晚没月光,灯笼照不到那麽远,桂元洛看不清楚,他在嘴边拱手唤道:「姑娘,这麽晚就别在外头逗留,遇上危险怎麽办。回家吧。」
下一刻桂元洛意识到正值严冬,水就算没结冰也是冷得冻人,常人怎可能跑到水里,那女的肯定不是人,他心头一凛转身要跑,就被一掌拍到肩上。
桂元洛早有防备,摸出袖里随时准备的符拍到对方额面大喊:「定!」
岂料那人不受定身术影响,手指掐进他肉里,令他大声痛叫,并把他往草地抛飞。桂元洛摔到草里,听到有点耳熟的女人声音细柔婉顺的说:「上回伤你是我不够气度,这回特地来赔礼。」
「赤琏?」
赤琏轻哼,伸手把桂元洛从草里扯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太好了,才见一面你就认得我。听说白道尘有两个弟子,他最疼的就是你,我怎麽能随随便便就杀死你呢。」
桂元洛抽出佩在胸前当项链的短刀朝她手臂用力刺,虽然她流着血,但竟然一点都没能影响她的动作,她仅冷瞟了被刺伤的手臂,血很快没有再流,这使桂元洛惊讶。
「符咒无用,刀剑无用,你是什麽妖怪?」
「问得好。立马让你晓得。」赤琏掐住他肩颈,一手扳过他的头露出颈子,张口现出尖锐长牙咬进桂元洛体内。
「啊啊啊──师、师父……」
赤琏咬了他一口就将他推开,用尾指揩着唇间的血,舔舐道:「尝起来也是个有点道行的小子。往後你就和我一样不惧刀枪,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呵呵呵呵。」
桂元洛躺在草地里,杂草掩蔽夜空,他知道赤琏走了,但她开心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宛如诅咒。他摸着颈侧,被咬的牙洞很快癒合,剩下触感粗糙的疤,一瞬间他明白怎麽回事,赤琏不是妖怪,而是殭屍。
她那种样子根本不是来赔罪,是特地来加诸痛苦到桂元洛身上,将他变成同类。桂元洛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他用力掐虎口和几个穴道让自己清醒、振作,不久听见月湛清呼唤自己。
「桂圆,你在那里?桂圆?」
沈笑第一个发现桂元洛,他在草丛外喊月湛清:「你师弟在这儿。」他一喊月湛清就赶忙从山坡上跑下来。
桂元洛一手摸到破烂熄灭的灯笼,抓着它起身说:「我没事。」
「别撒谎。」沈笑眯眼说他。
「你们不是说丹天教都去了中界山?」
「湛清讲的,我没讲。」沈笑很快会意过来,问:「谁来过?」
「赤琏。」
「她来做什麽?」
「不知道。」桂元洛侧对着人讲话,不想被看清表情,他严肃说道:「也不一定是她,可能是擅於变化的妖怪也不一定。」有些妖怪擅长洞悉人心中恐惧的样貌,藉以骚扰人们。
沈笑显然没接受这讲法,但也没追问,只道:「像她这样厉害的妖道,有办法能日行千里也不奇怪。你没事就好,免得湛清担心。」
月湛清已经跑来把桂元洛的头扳来扳去,两手抓来抓去的关心:「摔下来?伤了哪儿没有?腰伤呢,腰痛不痛?男人呐,腰很重要,会不会伤到肾?」
桂元洛紧张的挥开月湛清,说:「我的腰早就好了。只是一时不慎踩到湿土才滑下来。」
「噢。」月湛清睁大眼觑他,扁嘴抱怨:「这麽凶干什麽。我是关心你嘛。你瞧,灯笼都坏了。」
「客栈老板人很好,不会计较这个。」沈笑边说边打量桂元洛,後者心虚往後退一步,绕过月湛清说要回客栈。
沈笑的目光跟上桂元洛,随即被月湛清扳过脸问:「做什麽那样看我师弟。你要是对他乱动心思,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沈笑竟开心笑出声。
「你怀疑麽。」
「不,你为了桂圆童子而扬言要杀我,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是个这麽疼师弟的人。莫非你心里喜欢过他?」
月湛清表情复杂的觑着沈笑,不是另有隐情的那种复杂,而是好像吞到大便那样窘迫难堪的表示:「就算轮回一百遍我也不可能喜欢他。你别说笑。」
月湛清走了几步,停下来说:「我只是和他很熟,感情很要好,他比师父还关心我高不高兴,关心我将来娶妻生子,希望我一生幸福。嗯,就好像我跟他真的是亲生兄弟。所以我很自然也关心他,爱护他。」
沈笑望着月湛清的背影,想起桂元洛不久才聊到的事,释然淡笑。「他对你有几分真心,你也就回应他多少,是不。」
月湛清微微转头,沈笑看不见他脸上浮现了有点腼腆的笑。
相较於这头两人气氛悠闲,桂元洛匆匆回到客栈,他在站房外迟疑不决,若将赤琏的事告诉师父,等於把自己被殭屍咬的事全盘托出,他不敢想像师父会有什麽反应。当年师父和赤琏已经在一起,只因师伯他们说赤琏非人就赶尽杀绝,如今他只不过是师父一个徒弟,就算师父多少偏宠他,也不容许门下有妖异出现。
「门外是元洛麽。怎麽杵在外头?」
桂元洛下意识摸了摸颈侧,将身上尘土草屑拍掉後推门入室。白道尘盘腿打坐,他踱到师父旁边靠边的位置,放下长发遮掩脖子。
白道尘睁开眼转头看他,问:「你师兄呢?」
「他和沈笑在外头……散步。」
「散步?」白道尘尾音微扬,似乎不以为然,又道:「你打算睡了?」
桂元洛同样盘坐,摇头回答:「还没有。徒儿有疑问想请教师父。」
「说吧。」
「沈公子说世间的事没办法全都分得这麽清楚,包括正与邪。但师伯当年却对赤琏赶尽杀绝,师父那时是怎麽想的?」
白道尘望着他,而後变换姿态,侧卧撑颊睐着这小徒弟,说:「别提那沈公子,你怎麽想?」
桂元洛低头应道:「有人除恶驱邪是为了得道成仙,有人是视为己任。徒儿跟着师父多年,帮人解决不少疑难,对师父做的事从来没有怀疑。只是不解师父是怎样看待赤琏,她对师父一片情深,只因为她不是人就该被这麽对待,师父对她没有舍不得麽。」
「人妖殊途。」白道尘眼神冷了几分。「不管她是什麽,待在人间迟早要招来祸患。如果她因我而留在人间,我就该让她死心离开。既是冤孽,尽早了结也无不好。」
桂元洛听出一身冷汗,手心都是汗。白道尘看他一眼,轻叹道:「你很在意赤琏是麽。我和她早已形同陌路,倘若她危害人间,你对她也不必有所顾忌,只管出手便是。面对妖邪,不必慌乱茫然,也不去执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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