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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一色 (禅狐)


桂元洛愣怔,一时不明白师父讲这话是什麽心思,答不上话。
「为师从不认为自己偏心。倘若真有偏心,也不会是对湛清比较坏,而是待你比较好。」
「师……是我、我失言,师父别生气。」
「我没气你。」
黑暗里,白道尘的眉心锁出了一根悬针纹,他是不气桂元洛,可有股气闷在胸口,越想向桂元洛解释什麽,他心里就越乱。可能他这番说词不是给别人听,而是讲给自己听。
「胸口还疼不疼?」白道尘暂且不去整理那些烦乱的思绪,不经意又问了遍今天也提过的事。
桂元洛不自觉摸了摸胸口回答:「已经没什麽大碍了。」
「瘀伤没有?可别骗我。」白道尘把手探到桂元洛胸前,正巧覆在他手背,清楚听见桂元洛抽气声,两个人动作同时顿住,气氛有别於以往。
桂元洛慢慢屈起手指,紧揪着衣服,意识到这姿势几乎是陷在喜欢的人怀里,他脑袋热得昏沉茫然,就算现在被挖出心肝恐怕也没感觉。
至於白道尘则把手改而搁在自己膝上,若无其事似的说:「你睡一会儿。」
「好。」桂元洛抿着唇把口水咽下,慢慢把头靠到师父肩上。
这回白道尘收回揽着人肩膀的手,就撑在後方,也没有推开桂元洛,而是静静思考刚才一瞬间好像发生了什麽事。他只是一如从前想关心元洛,桂元洛跟着他起码有七年,这些日子里,他打理元洛的食衣住行,一起住,一起吃,穿的也常是同一块布料做的衣服,从没有刚才那样微妙的气氛。
不是没碰过的手,不是没听过的呼吸声,也不是没这麽亲近的相倚而坐,小时候白道尘还曾把桂元洛抱到大腿上坐,只是後来元洛似乎不喜欢,就再也没那样逗他,以前也曾一块儿沐浴,袒裎相见,但元洛生性害羞,也就很少一起洗澡。
这正是白道尘一时无法捉摸的感觉,好像有个火光在黑暗里闪炽,但眨眼就不见,只是那光亮烙在心上,在那抹颜色里有着独特的温度。
白道尘的心情因此乱了很久,为了莫名其妙的缘故,久久难以平抚。
丑时,管家拿着一串钥匙来到楼外,鬼将关着白道尘和桂元洛的铁笼搬运出来,他们一路走到知县大人的房间,门旁立着两个灯笼,室里晦暗,他们把铁笼放在房里就退出去,钥匙则放在桌上。
管家贼笑着,从走廊离开时哼着歌彷佛很愉快,桂元洛回头看着白道尘,说:「我看指使他的就是知县。要是不把他解决,会害死更多人。」
「所以我们要由被动转主动。」
白道尘刚讲完,知县就从里头走出来,步伐飘忽,一下子就拿起钥匙开锁,张口就能看到他齿间与牙龈残留的血迹和肉渣,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桂元洛吓得急退,白道尘将徒弟拨到身後,指尖点住知县眉心。
这看似平常的动作,实际上凝聚的是足以击散普通魂魄的灵力,知县往後跳开,抚额怪叫:「你竟敢伤我!」知县松手,方才被点击之处出现烧灼的伤口。
桂元洛观察知县面色枯黄,嘴唇乾裂发紫,眼睛无神没有生气,惊呼:「师父,看来他是将死却不死,是谁将你的死魂留在屍体里的?」
知县被看出状态,警戒的往後退,白道尘接着道:「要把死魂强留在屍体里有的是办法,不过维持却不易,你得靠着吞食生物血肉才有力气活动,可此举只会加速屍体败坏。说吧,你最後一刻想讲什麽。」
知县抓起身边摆设朝师徒砸去,想要脱逃,白道尘撒出地网拦截去路,抽出长剑准备收拾他,他虽身死但心智尚存,想起留在世间的女儿便抖着双腿跪下,嗓音粗哑低道:「亦君,爹再也帮不上你了……」
知县说完露出爪牙跳起来扑向白道尘,桂元洛抢在师父出手前使出软剑抽中他胸口,再出一掌将知县打退,知县反射要抓他左肩,被他抓符的一手挡格开来压制,符上朱红字迹一下子全烙到知县掌心,又两张符按在知县双眼,知县咆哮起来,管家带着一帮鬼众闯进来喊道:「大人出事了!」
白道尘蓦然转身,拂袖生风把管家吹得站不住脚,身後是桂元洛制住知县念咒送他往生的声音,他见门外明月露脸,把剑一横借月光挽了圈剑花,剑影如千重瓣的白菊绽开。妖鬼眼前缭乱,一瞬失神换来身首分离,黑血喷洒在门槛前管家身上,管家抹掉脸上血污看见知县倒地并快速败坏的肉身,突然发疯乱叫起来。
「我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水老爷你们答应的,答应过的,长生不老啊啊啊!」
管家的怒吼太过尖锐刺耳,桂元洛抬眼瞥见两个兽首高大的身影拖走知县魂魄,皱眉瞪向後头管家,就见白道尘一脚把人踢晕,微微转头对他低唤:「走吧。」
「是,师父。」桂元洛拾剑跟上,听师父在前头喃道:「世间没有长生不老,除非……」
夜半醒来撒尿的月湛清,因为睡不着,乾脆到前堂折纸,旁边围着一票小鬼,是人家送来暂时供养的婴灵,择日便要送到殇村黏缃那儿。
小鬼们跑来跑去,拿着玩具嬉戏,月湛清嫌祂们烦,忍不住骂:「给我安静一点。」
祂们回嘴道:「又没人听见。」
「我不是人麽。」
「你不算,你是月,是月,嘻嘻。咯咯哈哈哈哈。」其他婴灵也笑起来,还越笑越开心。月湛清脱离孩提时代太远,实在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神经病,不过他觉得孩子跟猴子是一样不可理喻的,好比现在祂们笑得这麽开心,却让人无法理解有什麽好笑。
如此想来,孩子似乎比猴子还要难理解,可是捉到诀窍便一样的好控制,月湛清把折好的纸层层叠出一个形状,再依同一个方式展开,对他们说:「瞧,这纸莲花漂亮不。」
孩子们不屑道:「去,我们早就看腻了。」
「哼,我有新招。看着。」月湛清把莲花扔进箩筐里,取来更多预先折好的纸开始变化,起初孩童们没兴趣,可後来一个个都围到他身边观看,问:「月,月,这是什麽呀?」
「是船麽?」
「错。」
「虫?」
「别瞎猜。」月湛清两手忙着,看着作品慢慢成形,孩童们兴奋叫起来,原来他做了一只纸龙,得意擦着鼻尖问:「厉不厉害?」
「是龙,是龙,月,月,好厉害,厉害!」
「好,烧给你们玩儿。乖一点。」月湛清把纸龙放在盆里烧化,不一会儿空中冒出一簇烟花,窜出一条长龙在室里游动,婴灵们一个个开心的乘上。
月湛清撑颊望着祂们不觉浅笑,打呵欠道:「呵唉,怪不得说孩子的笑声治百病。」他摸了下胸腹,还是痛得不得了,拿纸龙打发孩子们之後就回房睡觉。
很多时候他虽然困了,思绪却清楚得不得了。有时他觉得师父之所以对自己严格,不是因为把他当大弟子,也不是把他当成传人,而是因为他和师弟感情太要好。
这一、两年师弟对师父态度转变更是明显,以前桂元洛那麽依赖师父,事事都爱跟师父报告,成天师父前师父後的,几乎把师父当万灵咒挂在嘴边,可近来却疏远许多。
「莫非师父是在吃师弟跟我的醋?」月湛清想着笑出来。「呵嗯,什麽混话。哪有可能,他可是白道尘……就算再疼师弟,也断然不会为一个男人吃醋的。」
月湛清是个闲不住的人,翌日,他在庙旁巷口的树下摆摊给人算命,不少经过的婆婆妈妈都为了他讨喜的笑靥停下来关照生意。摊上摆着一张通用的面相、手相图,遇到没客人时为了打发时间,就变些小把戏自娱,因而也有小孩子乾脆蹲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
「我娘叫我了。」脚边的孩子跑远,月湛清拈着唇上两撇胡须,一派惬意的浏览街景,心想最近好像没怎麽看到臭脚,也很少和香梦兰去打混,如果牺牲这辈子跟他们玩乐的时间能不见到沈笑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答应。
正这麽想着,最不想见到的家伙就出现,沈笑远远的提着一个黑布罩着的鸟笼走近,月湛清两手摀着上半脸假装敷眼睛,顺便挡去下半张脸,至多露出一张黏假八字胡的嘴及下巴。
「月湛清。」
「肏,这你也认得出来是我。」月湛清骂了句,抬头瞪着他质疑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烦,每次一遇上你绝没有好事。」
沈笑一脸无辜道:「没有吧。上回要不是我,你早给狐妖榨乾精气。」
「还说,红叶是不是被你给灭了?」
沈笑眯起眼,略过不答,还反问:「怎麽,回去被师父狠狠责罚过了?」
「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去、去,别碍着我做生意。」
「月公子。」沈笑看似随意的搭上月湛清的肩,月湛清随即往後退,显然有所防备。「怎麽一个人在这儿摆摊?」
「我高兴,我爽,犯法了?挡你路了?碍你眼?有碍到的话我就更爽。」
沈笑偏头瞅他,试问:「你好像很讨厌我。」
月湛清灿烂一笑,回答:「不对。不是好像,是我根本就讨厌你。先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我喜欢的人都被你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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