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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 完结+番外 (林擒年)


  “信。”师兄心非口是,从善如流,想师弟心碎得如此“依人”,真可口,况味好极了,诌几句哄哄他未尝不可。
  “信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哄起人来跟真的似的。“但报应不是黄河水,不会从天上来。”后边这半句又留着没说,纯粹是照顾师弟伤透了的心肝。就皇帝本身而言,他信铁血、信拳头、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唯独不信报应。他要做的事就是让铁血、拳头和推磨的鬼以“报应”的形式出现,降临在胆敢跟他打擂台的人的身上。
  师弟听了师兄这番胡诌,双目归了魂、点了彩,深深一眼看过来,师兄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估计今日不是摸一把脸就能潦草完事的了,师兄自己情况自己知道,怎么才能完事当然也知道。他抬手把他拢过来,拢进怀里,打一口“师兄腔”,接着诌道:“天公地道,水落石出,放心吧。”这两手油荤揩得十分之老道,师弟只觉青天白日有了乾坤,不再是茫茫一片了。
  瞧瞧人家!这才叫手段!
  吕相在门外候着,正发呆,忽不剌听见里头叩门了,赶紧取钥匙打开。门一开,扑面一股“骚”,只见皇帝一只手还留在叩门的姿势上,另只手捏紧师弟的右手,“依依”着,多少欲说还休。吕相真怕皇帝一时掌不住,一吐口就把无数黑黄心思吐将出来——什么“师兄就爱看你这心碎的小模样”,什么“师兄心里又渴又苦,等你呢,都等着你!”。眼神之露骨,吕相多年的老流氓都甘拜下风,牙根酸倒了,默默扭过脸去面壁,等皇帝“骚骚”完了,再调转来迎驾。
  皇帝的“骚骚”与“疯魔”都是一阵阵的、看人上菜碟的。这不,后脚跟刚从刑房中撤出来,立马又是个俨俨然的人君!
  吕相落在后头,边走边发愁,愁这撮“窝边草”三年后愈加“鲜嫩可人”,也不知怎么长的,一打眼看过去就让人心魄一摄,明明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子了,雌雄立判的容貌身条,怎么就能让人直接略过“男女”这重天堑,直直奔着这个“人”去?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往圣先哲真是厉害,早早的就给这类人归了圈,赋了名——尤物。天地之尤,造化之极。没得说,皇帝的“骚骚”与“疯魔”都没得说,合情理。慕“色”么,人之常情,区别就在于只是“远观”,还是打算“亵玩”。若是后者,照这条道走下去,走到尽头就是高山流水的一处大瀑布,水深落差大,摔下去两边都粉身碎骨!
  知道后果了,可谁又拦得住呢?除非皇帝本人把自个儿敲碎,拿泥巴团了,重新团出个全新的坯子来,不然这事完不了!
  老流氓满脑子的盘算转得噼里啪啦,一双腿脚越走越慢,落后了皇帝一两步不止,这么一来,皇帝说什么他自然没走耳朵也没走心,一连问了三遍,皇帝不高兴了,事不过三,这魂飞得够远的!他刹住脚步,等老流氓自己撞上来。老流氓五官平坦,欠缺起伏,撞上龙背,鼻子瘪下去又慢腾腾弹上来,吓一跳,魂又飞回来了。小心打问一句:“陛下可是要问几日后‘三堂会审’的主审人选?”
  瞧见没,这就是神品与凡品的区别,凡品不走耳朵不走心,皇帝一问,保准眼瞪口呆出不来话,神品即便是不走耳朵不走心,脑子也能给个差不离的“下文”。吕相这十来天以来,天天让朝堂上的“杂毛鸟儿”们吵吵得头皮发痒、耳根发麻,吵吵来吵吵去,就是为了这桩案子的主审人选。皇帝此时一问,自然也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不信皇帝心里头没人选,只不过不好自己说出口,要他来说。整个朝堂有资历有人望,还能在寒门和世家之间两面讨好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臣以为大理寺中丞姚枢堪当此任。”
  “哦?说来听听。”
  吕相见皇帝端着副“浑不知”的架势,不耻下问,要他把他心中所思所想一一描白,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翻完以后正正眼珠子,再从从容容地说出一二三,“姚枢自入大理寺以来,掌的就是刑狱,别的不说,就说这四年多来他经手的几百件案子无一例冤假错,无论是杀是流,人犯心服口服,术业上绝对的精专,且,此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派了他去,想来能堵住悠悠众口。若是单从术业上与人缘上来看,此人无疑是上上之选,只除了……”
  只除了一条,此人乃是株“墙头草”,或者说是个“老投机”,谁强他倒向谁,谁弱他蹬倒谁,对皇帝也一样。以九五之尊为首的寒门一派若是占了上风,他即刻跟进;以赵相为首的门阀一派若是压过了寒门,他马上就顺势倒过去。可以说是风到就倒,尿性顽固。两头跑两头吃,哪头都别想把他喂熟了。可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两头吃还能两头不落空,换个人试试看!绝对不死也脱层皮!
  这种脾性也不能单赖他本人,那是整个家族刻意教养的结果。姚枢出自博陵姚家,与陇西周家、江南薛家、庆阳叶家,并称四大族。乱世当中,四大族内混得最差的当数博陵姚家,因头几位掌舵人都是直脾气,不事柔顺,横冲直撞,有事喜欢拧着来,两百多年间,抄家就抄了十来趟,流放也流了四五次,一个人口繁盛的大族硬生生给折腾成现在这副“风中残烛”的模样。胳膊拧得过大腿么,诗书传家的斗得过舞刀弄剑的么乱世当中谁拳头硬就要服谁,这是姚氏一族用两百多年的血泪得出的一则信条,子孙后世其他的不教,先教个“自保”。要自保就得两边倒,所以说,此人的油滑与投机其实都是“自保”的必须。你若能一直占上风,他绝对脑肝涂地万死不辞地追随你!
  这点皇帝看的比吕相清楚。皇帝与这群人交道久了,从小到大,见的就是这些人的祖父辈、父辈,到了子辈自然也出不了圈。知道要让墙头草变成颗楔进墙里的钢钉,靠劝可不行,得靠“威服”。

☆、威服

  转天散了朝,皇帝特特留下姚中丞,让到御书房“叙话”。姚中丞战战兢兢犹犹疑疑地进了御书房,跪伏于地,口呼“万岁”。皇帝倒家常,冲他笑笑,说:“来啦。赐座。”。内侍搬了张小杌子放在下首,姚中丞半坐不坐地挨着,等皇帝“叙话”,等了半日不见皇帝开金口,屁股先自麻了,大腿小腿都快吃不住劲了,汗珠子一颗颗冒出来,从额头流到了脸上,又流进了夹领里,后背上冒的汗更大颗,汇聚成一片小洼,没一会儿后背就叫汗塌得一片精湿,遭大罪了!他偷眼瞥了一瞥,瞥见皇帝坐在上首翻奏折,左手边右手边高高两大摞,批完还不得俩时辰哪?!心上先绷不住劲了,又不敢先开口,就这么苦捱。约摸过了二刻,皇帝翻完了七八份折子,突然头也不抬地来一句:“卿掌刑狱四年有余,官声向来不错,听闻卿所经手案件,大小数百件无一有偏,那蔚州这桩案子,卿有何论见?”
  皇帝昨日才亲赴监牢探了人犯,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与人犯之间的师兄弟关系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中丞知道是知道,但这关系不好拿捏,话回得难免流于程式:“陛下,臣对此案细故并无掌握,以此不敢妄论。”
  “哦,若是掌握了细故呢?卿有几成把握能把案子审断清白?”皇帝一张脸笑眯眯的,相当和蔼可亲。
  姚中丞见了,心中只是叫苦。皇帝要是直接下旨要他接收这桩案子倒还好了,看今日这阵仗,像是要他主动请缨,求着把麻烦揽上身呢!
  “这……这……臣、臣……这桩案子多处存疑,细故怕是不易弄清……”
  皇帝又不说话了,光使眼神,那眼神已入化境,轻而易举地让人明白内中的含义——那么容易就弄清楚了,要你来干什么?!光吃不干,酒囊饭段!
  姚中丞两面为难,不敢吱声,既不敢说接也不敢说不接。那就继续受罪,半蹲着挨在小杌子上,蹲得腿肚子转筋,几乎没当场“蹲死”过去!
  好不容易延捱到皇帝批完两摞山一样的奏折,开恩放他回去,不想还有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只要他不识相,后边还有无穷尽回!
  想想是你那已经“强直”的老腰厉害,还是皇帝一回回的“赐座”厉害,是眼前亏好吃还是事后亏好吃。
  姚中丞长着一副人脑子,被皇帝赐了三四回“座”后,立马就干人事了。他在朝堂上抢着出头,揽下这桩麻烦,顶着世家大族们恨不能活剥了他的毒目光,捱着“墙头草”变“墙头钉”的苦楚,忍着从此再也不能两头吃两头倒的心酸。他还以为自己都一张嘴把“眼前亏”给包圆了,后边就应该太平了,哪知皇帝又召了他去,又“赐座”,又把他一晾晾两三个时辰,不给茶不给水,不敢出大小恭,有屁也得憋回去,滔天的罪受了三天,还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状态,几次忍不住想问皇帝:后边还有啥要吩咐的,烦您一次说清楚,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然而还是不敢。只能等皇帝自个儿开尊口。第三日午时刚过,皇帝用完午饭,悠悠闲闲品着茶,随意抛出一句:“卿看了蔚州案的卷宗后有何论见,不妨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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