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竟夕脸色越发苍白,眸子里的光芒也更冷了,他一把抓住我领子:“安延之,你竟然是这等小人!”
我笑道:“只怕就是王恒,都做不到我这样的地步。所以孰轻孰重,你现在,应该比我清楚。”
他手上使力,几乎把我提起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我坦然:“一来,你若是继续这样拎着我,等你夫人回来,我说得一切都会转瞬变成现实,你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二来么……我安延之是谁,你在庆和五年就入朝为官,不会没听过,你不会真的以为凭借武力,你能打得过我?”
他狠狠放开我,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整理了一下胸前被他揉成一团的衣服:“不怎样,想借着你,结识曹公。”
林竟夕深吸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竟没看出,你有这么大的野心。”
这时,曹氏取了庚帖回来,向我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快坐!”说罢又对下人道:“还不跟太傅端茶来?”
她说罢拿着那些庚帖给我看,笑道:“这些丫头要是能嫁给太傅,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太傅看看我这个堂妹可如何?家世好,相貌好,自小请了先生来教书,学识也是不差的!”
我笑道:“夫人,我安延之不过一介书生,哪里配得上曹家的女儿。”
曹氏忙道:“太傅说哪里话!像太傅这样的如此,相貌卓绝,学识过人,都是他们配不上太傅才是!可惜我是没这个缘分了,若是有,我也赶着要嫁给太傅呢!”
我哈哈大笑:“夫人说笑了!这可是折煞延之了,来日林将军还不知如何恨在下呢!”
曹氏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林竟夕:“他那个德行,哪儿能跟太傅比!当了十年官儿,还是那个位子!”
我此刻笑着看向林竟夕,以眼神问:将军可信我了?
林竟夕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终于,在林夫人曹氏絮絮叨叨半日之后,他阴阴地开口:“夫人,安大人来,是有正事与我说的,你这样一直纠缠,岂不是浪费了大人的时间。”
曹氏正说得兴起,被他这么一打断,好生无趣,起身道:“罢了,我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安大人一定要赏这个脸,在我们家吃这一顿,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说罢去了,还不忘对我道:“这些姑娘的庚帖,我着人送到太傅住处去,太傅慢慢看。”
我笑道:“有劳夫人了。”
林竟夕见她去得远了,对我一拱手道:“安太傅里边请吧,既然我已经别无选择,安太傅就请敞开了说罢。”他看了看自家夫人离去的背影,“我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
我道:“林大人见着美貌之人不动心么?”
林竟夕一愣:“什么?”
我道:“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林大人有不曾彻底忠于你夫人,又怎么能指责你夫人见到别人动心?心是别人的,你管不了。”
“所以林大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动心之人,不做逾矩之事。”
他与我并肩向屋内走去,我忽然笑了:“今日林夫人不过夸我几句,林大人心中不悦,林大人如此正义,那日还不是盯着我看了一整个下午。”
他一愣。
我道:“权力这个东西,好比美色,有人伸手去拿,有人动了心也只是看着,但是无论如何,看着的那个人动不动手,只要看了,就陷进去,逃不掉了。”
林竟夕忽得冷笑一声:“我原先以为你与王恒是一路人,如今才懂得,王恒好歹还会在乎这权利是不是拿得名正言顺,而你,你是不择手段。”
我向他行了一礼:“谢大人夸奖。”
一戏绵长
也不管他如何,我先是大大方方坐在他家椅子上,道:“前日乱军之中,左右翼前锋营统领李镇已经死了,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林竟夕看着我,问道:“怎么,你杀的?”
我笑了一声:“你这是跟我商量事情的语气么?”
林竟夕后退一步:“下官不敢,李将军为了朝廷献身,正是下官的楷模,下官佩服的紧。”
我手里拿着那杯茶,看着一脸警惕看着我的林竟夕:“无论你如何看我,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坐上这个位子,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许是在听。
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护得陛下周全。这官位现在掌控在王恒手里,但是你就是继任者。你投奔王恒也好,投奔钟相也罢,甚至两不选择,都是你的事情,或者是你日后想法子背叛我,都好,我只需要一个人保护他。”
林竟夕冷笑一声,问:“凭什么相信我?”
我说得悠闲:“因为我知道你林竟夕好面子胜过一切,不然也不会为了区区忠义虚名就拒绝王恒——但是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如果你有任何危害到皇帝的举动,那么我方才说的一切,三天之内就会变成现实——你林竟夕三天之内就会变成洛阳的笑柄。”
我放了茶杯,站起来道:“我若是留下来吃饭,只怕林统领几天的饭都吃不好了,我就先告辞了。”临到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来说:“不过有一件事情你要记住,面子,是会害死人的。”
东宫。
一树秋色,渲染离别。
我刚进去,就看见如意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对我道:“太傅,慕容大人在里面呢!还带了戏班子来,正带着陛下看戏。”
慕容息?
我忙问:“皇上露馅了没有?”
如意悄悄道:“陛下何等聪明的人,现在把慕容大人唬地一愣一愣的,好几次都气得险些摔了杯子呢!”
我不禁笑了,禹连这孩子。常人谁会和傻子较劲,就算是被一个傻子戏弄了,也不能发脾气,不然总要被世人嘲笑连傻子都不如。
我走进去,看见那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子上的伶人长袖一荡,咿咿呀呀的乐声里漂浮着唱词,说得正是那些前朝的故事。慕容息这是在试探什么?
或许王恒也觉出不对了,太子疯的太巧,以至于他们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台戏,一台我们自导自演的戏。
慕容息,王恒身边一文一武,文的是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武的是昨日带伤的陈启跃,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从七八年前年前就开始了,如今,昨日陈启跃来说的话,慕容息怕是都不同意。
戏台子上的唱声飘过来,在这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格外绵长。我还没走到慕容息身后,就听见他道:“安太傅回来了?不如一起听这一出戏如何?”
我走过去,禹连看见我,兴奋地向我招手:“少傅!”
慕容息向我笑道:“看来皇帝陛下这称呼是改不过来了。”我坐在长椅一侧,道:“无妨。”
慕容息笑道:“这戏都是老几年的戏了,如今我又把他们搬出来,难得皇上不觉得老掉牙,还同我一起看了这么久。”
我歪歪头,问禹连:“陛下可知道这戏里讲了什么?”
禹连像一只乖猫一眼趴在我怀里,我忽然觉得,他要是真的一直这么装傻,收齐那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倒是一个可以愉快相处的人。禹连在我怀里蹭蹭:“不知道。”
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觉得一阵安心。
那乐声传过来又穿过去,在这个下午让人昏昏欲睡,若不是慕容息一直在这里坐着,我怕是就要睡过去了。禹连趴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
慕容息说:“皇帝陛下倒是很依赖太傅,他睡得这么安稳,显然是觉得安心。”
我说:“有什么不安心的?若是无所求,自然安心。慕容大人不安心,无非是想得到的得不到,所信任的怀疑你就是了。”
慕容息笑了一声:“安太傅是如何知道的?”
我道:“昨日王丞相派陈启跃陈大人来对我说,想要和我平分天下,可见陈大人颇得王大人信任,而如今慕容大人一个人带着这戏台子来看望皇帝陛下,是讨好呢,还是想要另寻知音?”
慕容息抿了口茶:“和太傅说话,真累。”
我说:“那我们就说点有趣的,这是什么戏?”
慕容息笑道:“无非是前朝少傅与公主私奔一事,唱烂了的故事,太傅听不出来?”
好狠毒的讽刺,我只当没听见。
我依旧揽着怀里的禹连,面色不动:“听不出来,咿咿呀呀叫的什么东西。”
慕容息放了杯子,对下人说让台上不要再唱了,“别吵到陛下睡觉。”说罢,他又对我说道:“下官帮了太傅这么多,太傅就一点都不感激么?”
“哦?”我笑了:“你哪里是帮我呢,只是陈启跃说什么,你要与他争个高下罢了。”
慕容息一笑:“太傅,我能帮你,就能毁你。”
我仰在那长椅上,坐得随意:“请便。”
他说罢站起来,转身离去。那一台子的戏子,穿着华服下场,这东宫又安静了下来,这静谧无波澜的空气里,已经酝酿着下一场变故了。
是夜,我坐在屋子里看书,挑了挑灯花,继续看。窗外秋风瑟瑟,吹得仅剩的落叶也飘零到地上去。我关了窗子,以防书被吹得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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