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些红色的庚帖。
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说了一句进来,禹连身上连黄袍都没换,就急忙忙走进来,开口就是质问:“少傅,你要娶妻?”
他说罢看见我桌上的庚帖,一把抓起:“曹家的三女儿?慕容息的幼妹,这些人……少傅!”
我淡淡看了一眼:“哦,就是有人看见我年纪不小,要给我做媒而已。”
禹连手里死死捏着那几张庚帖:“少傅真的要娶妻了?”
我笑了:“我不娶,给你纳几门妃子。你到底是皇帝,如今已经继位,后宫不能没人。我要拉拢曹家,你得委屈一下了。”
禹连眉眼之间尽是暴戾:“少傅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
语气陡转,又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禹连冷笑一声:“朕要封后封妃,也该是朕自己做主,怎么,如今少傅把自己当成朕的父皇母后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些快要被他捏碎的庚帖:“那臣不管便是,皇上不要动怒,可好?”
他拿过那庚帖,在我面前撕得粉碎:“国家未定,少傅是朕的臣子,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还请少傅暂且放下。”
我看在他将那撕碎的纸放在烛火上烧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抬头问了他一句:“如今是几月几日了?”
他一愣,道:“明日便是十月初。”
.
。
一夜秋雨,天气转寒,树叶凋零而尽。
陈启跃拿着酒杯,对着一旁闷闷不乐的王宸忆笑道:“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事情?”
王宸忆苦笑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而已。”
陈启跃举杯:“公子的故人,除了太傅安延之,难道还有别人?如今钟相、大人、安延之在朝中三足鼎立,这个人也是个人才了。”
王宸忆依旧心思不在这里:“陈大人,我总觉得事情蹊跷。”
陈启跃不动声色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什么蹊跷?”
王宸忆道:“我父亲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陈启跃大笑:“这个在下怎么知道,在下是丞相的门生,又不是丞相肚子里的蛔虫!”
王宸忆替他把酒满上:“世人皆知,我父亲身边有两个厉害角色,一文一武,文的是慕容息,武的是你陈启跃,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是武将出身,怎地将左思的三都赋背得如此顺溜,一下子就听得出来我父亲说得是左思的句子?”
陈启跃滞了一下,笑道:“公子都这么问了,我也就不瞒你,不错,那日的确是丞相与我事先说好笑话安延之的。”
王宸忆问道:“笑话什么?”
陈启跃坐得悠哉:“公子可知道为什么丞相大人对安家的余孽这么放心?”
王宸忆摇头,复又道:“或许是因为我?”
陈启跃哈哈大笑:“非也,非也,那是因为丞相大人有先见之明,早在十年前就给那安延之埋下了毒物的种子,等到这十年时候,就是他丧命之时,所以安延之再得重用,也不过是个辅佐傻皇帝的太傅罢了,等过几日安延之一死,那些人都是乌合之众,根本不能与大人敌对——”他说到这里,察觉王宸忆脸色苍白,问道:“公子怎么了?”
王宸忆还在那样的震惊中:“他快死了?”
陈启跃道:“正是,傀儡毒虫已经蚕食尽了他的智力,所以他可能现在连过去读的书都忘干净了,再过些时候,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公子,公子你去哪里?”
陈启跃赶忙站起来,然而王宸忆走得太快,陈启跃又不舍得手里的酒杯,最后只是一耸肩,“罢了,我自己喝就是了。”
二十七章
王恒正在密室与慕容息议事,忽的,听见外面有人急道:“公子,公子不能进去啊!公子!”
砰!
门被一脚踹开,只见王宸忆冲进来,质问:“父亲,你给延之下毒了?”
王恒淡淡道:“你如今方才知道?”
王宸忆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心里钻心地痛,忽然就笑了出来:“父亲为什么那么恨延之!”
王恒一拍桌子:“我为了你已经三番五次地忍着他,难道还不够吗!他厉害啊,寥寥数招就坏了我大事,难道父亲不给他下毒,还要去给他拿解药吗!”
王宸忆似乎听到什么,急道:“那傀儡毒虫可有解药?”
王恒咧嘴一笑:“自然是,没有。”
东宫之中,秋意渐浓,昨夜刮了一整夜的风,今天一早却是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无云,天朗气清,让人好心情。
这时,忽然有人说要见我,我自然乐得去见,唯独禹连,这这几日我一有点什么事情,他就一脸紧张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出去,见到林竟夕,他见禹连也在,竟给我挤出一脸笑来:“家里夫人想让下人来下帖子,可是我听说是太傅,便亲自来了,太傅不会嫌我唐突了吧?”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玩儿手指的禹连:“怎么会?只是我记得陛下还是太子时,曾与你交好,怎地如今也不来看他了。”
林竟夕看着我,负了手:“不是太傅不让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妨碍殿下读书么?”
我道:“当日是如此,到了如今,你可以随时来。”
林竟夕道:“臣不敢。那时臣来时,他是皇子,却更是臣的朋友,如今他是陛下,臣子就是臣子,不能逾矩。”
我见他话里句句都是锋芒,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找我什么事?”
林竟夕知道禹连傻了,因此也不忌讳他,直接道:“明日曹公家宴,老丈人让我来请太傅去喝一杯。太傅还是穿得好看点入场吧。”
我眉一挑:“哦?”
林竟夕把那请帖交于我:“曹家的三小姐,似乎对太傅也颇为倾心。曹公有意招婿,也算是一桩美事了。”
他走后,禹连还在低着头玩他的手指,我对他说我出宫一趟,他不曾理我,我见既然如此,便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往宫外去了。
我坐在彩袖楼的时候,西京忽然噗嗤一笑。
我瞪他:“笑什么?”
云西京笑道:“我只是不曾想到,你有一日也会娶妻,来日看你身着红衣的样子,想想倒也激动。”
我在桌子下给他一脚:“说正事!”
云西京翻开了手里的那一摞纸:“曹家的三小姐,是嫡出的幼女,好在不娇惯,从小到大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为人温婉贤淑,相貌美丽,不过养在深闺之中,美丽不美丽,外人哪儿知道,你明日一见便知。”
我夹着盘子里的小菜吃着,自顾自地说:“美丽又如何,不美丽又如何,她就是长得像无盐,我该娶也得娶。”
云西京道:“心地善良,不忍杀生,好像闺中还养着一只本来要做菜的兔子,喜欢弹古琴,不饮酒,好饮茶,最喜欢的颜色是湘妃色和豆绿,最爱吃的菜貂蝉豆腐和牡丹燕菜,喜欢宋词,爱听琵琶。”
我略一点头:“大概知道了,明日也有法子对付她了。”
云西京问道:“明日,需要我同你一起去吗?曹府尚且凶险,万一那曹辉公要与王恒一道儿害你,你岂不是有去无回。”
我倒是并不担心:“你放心,他二人虽然是堂兄弟,在朝中见解却颇有不同,更何况曹公虽然老谋深算,他那个儿子你也知道,贪墨了河南三百万两赈灾银子,那件事情你可还记得?王恒一旦上位,第一个惩治的就是亏空他江山的贪官污吏,所谓杀鸡儆猴,在没有什么人比用自家亲戚开刀更能起到威慑作用了。”
云西京心思却不在这里,反倒是笑道:“我还记得那三百万两银子,想想,都觉得心里痛快。”
我们相视而笑。
三年前,朝廷运往河南赈灾的整整三百两银子在半路上被截,原本这带着这样沉重的银子,抢匪根本跑不远,因此官兵们倒也不甚着急,却万万没想到那些劫匪竟然把几车的银子尽数倒进了泛滥的黄河之中,河水湍急,把那些银两搅得粉碎,曹正清倾尽全省兵力,也才打捞出来不到一成。
事情传到朝廷,却彻底变了样,说曹正清贪墨银两,编制借口,王恒令陈启跃带兵陈列于曹家大门前,让他交出所有贪墨的赃银,奈何曹家拿不出这笔钱,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夜,两家芥蒂从此结下,无法化解。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云西京对我笑道:“直到今日,白老先生还总向我抱怨,那么多兄弟辛苦一趟,眼见着三百万两白银全部入水了,一分钱都没捞到,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疼。”
我大笑:“怪不得他老人家至今都带着一班子兄弟在黄河下游泛舟!我还以为他老人家已经忘却尘俗,只为江上清净,原来是为了那几两银子!”
云西京被酒呛到,对我笑道:“几两?那可是河南府一整年的税收!”
他见我要走了,站起来送我,把那张纸递给我:“回去再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那张纸,向他一笑:“你看出来我记不住了。”
云西京的笑有些僵硬,不知为何,他竟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肉麻话:“好像当初让我动心的,是那个天资聪颖世人难及的安延之,可是如今让我不离不弃的,却是如今的你,一个为了三个月的计划而苦苦筹划了十年的人,一个各方面都变得平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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