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煦一怔,对方这是在——示歉?由于从未料想过这一幕,他一时竟愣在当场,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不过好像接与不接都不太对……
正难以应对之际,楚翼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子煦刷地抬头,瞪着眼睛,愣愣看着他。
“但你可知,这花也有——春风一度的意思……”楚翼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神情似乎有些严肃,却又似乎隐隐透出股促狭暧1昧。
“楚翼!”徐子煦瞬间瞠目,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立时怒目以对,不予多言,就要甩手离去。
“诶诶!我只是阐述而已,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楚翼忙开口撇清。
徐子煦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这花的几种含义,但这个恶劣的男人,绝对是故意要戏弄于他!这人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楚翼连连摆手,一脸诚恳:“要是让你误解了,我很抱歉,真的。”
徐子煦瞪着他,实在是不知这人说的究竟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也许还是一概无视最为妥当。
偏偏楚翼又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可王爷立马就联想到那里,莫不是正心心念念着此道……如若这般,在下也是义不容辞啊!”
“你这个——”真是狗改不了吃1屎!
徐子煦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可这话又实在太粗鲁,愣是说不出口来,僵了一会儿,终究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复又折回,上前一把将衣物从那人手里拿过来,用内力蒸干后,往他身上一扔:“有伤风化。”便拂袖而去。
楚翼看着手里干爽温热的衣物,低笑几声,慢条斯理开始穿起来。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作弄人,毕竟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里一降千丈,他可也是很伤脑筋的,可一看这人严肃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欺负他……
哎呀,这般恶劣,可怎生是好呢?
楚翼神情状似十分苦恼,套上最后一件衣服,转而又笑了,细细品味下才发现,适才那人的神色,与以往这么跟他开玩笑时的表现,分明有所不同。
不是刻意的清冷,也不是单纯的羞怒。
这人,其实,在意了……
在那片看似波澜不兴的幽幽湖面下,他其实是不是也有许多暗流正猛冲直撞呢?
楚翼不自觉又轻轻按上自己的胸口,敛了神情,一瞬间看上去有些暗沉,有些莫测,却也有些温柔:这样才公平……
他抬起头,前面之人依旧白衣飘飘——虽然是里衣——纤尘不染,渐行渐远。
“喂!晚饭可还没着落呢!”楚翼在他身后大喊。
“以饶勇善战而闻名遐迩的六殿下难道还会拿这区区一顿晚饭没辙?何况偶尔减少一顿更是一种修炼。”
“啊叻!好像玩过头了……”
徐子煦虽然头也不回,言语间暗含讥讽,却还是转道往杏林去了。
楚翼见状便笑了,随即也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着:“这次不捕鱼了?”
徐子煦压根不搭理他,连正眼不给一个,指尖聚起内力往空中一射,两只飞禽掉了下来,他却并不去捡,转而又寻觅其他的猎物。
楚翼会意一笑,过去拾了起来,扭头看向那人的方向,不自觉露出抹异常柔软的笑容来。
林间静静的,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都没说话,偶有禽鸟被打中的沉重落地声,惊起其余飞鸟仓皇鸣叫着纷纷飞走。
徐子煦回头瞧瞧楚翼手里拎着的一堆猎物,打算收手回去时,楚翼突然眼神一凛,随即旋身跃上树梢,脚下借着枝干几个使力,凌空而起,右手成爪在空中快速一抓,掌中已经多了只通体洁白的鸽子,正欲回转时,忽觉丹田一时空空荡荡,后继无力,竟然当空跌落下来。
徐子煦一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离弦之箭般飞身而上,揽住了急速下坠之人的腰身。
两人搂抱着轻盈落于地面,徐子煦刚要放手退离,却被楚翼反手按住了。
掌心的温热让徐子煦一愣,待要甩脱时,楚翼已经自发放开了,却一路往他脸颊探过来。
“你——”徐子煦下意识偏头一躲,刚要斥责,那轻轻拂过脸侧的手指在他发丝上微微停留,便离了开,一根羽毛从指尖飘落。
徐子煦愣愣看着缓缓落地的羽毛,方知自己误会了,楚翼已经退离了他身边,垂眸细细观察起右手中一直抓着的鸽子上:“是五王府的信鸽,却没有信件。”
徐子煦暗暗整理情绪,闻言瞧去,信鸽脚上果然空空如也,他可不认为这是王府下人失责被这鸽子偷溜出来的,多半是一种远程传递的暗号,即便被截了也不会泄密。
楚翼沉沉而笑:“我这五王兄,果然不是可以省心的人哪!”
徐子煦不以为然:“你不是早把他也考虑进去了,现在又何必装。”
楚翼笑了几声,神态自若,指尖一用力,那雪白鸽子脖子一歪,不动了:“这只也一同烤了吧。家养的虽然不若野禽鲜美,终归肥些。”
两人折回溪边,楚翼将鸟尸往岸边一放,说了句:“我来就好。”卷起袖子便开始放血。
徐子煦哼了一声:“只怕等到天黑也吃不上吧。”走过去蹲下一起动手处理起来。
楚翼扭头看边上之人利索地动作,嘴角微微一弯,也快速跟上。
片刻后,楚翼调侃道:“我比你多处理一只,是不是说等会可以多吃一只?”
徐子煦轻扫他一眼:“这些都是我打下来的,是不是说除了那鸽子我可以一只都不给你?”
楚翼闻言却笑得一脸欠揍,故意凑近他低语:“你可是在跟我斗嘴?其实你早已开始在乎我了……”
徐子煦神色微微一变,向来平淡无波的脸皮不由自主微微红了红,又抽了抽,声色不动地掬起溪水洗了把脸,淡淡说了句:“幼稚。”便要转身去生火,却被楚翼一把按倒。
徐子煦半坐在岸边,才淡去的些微红晕因这过分亲近的举止又开始微微升腾上来,想伸手推开那人,却又不想再与他有肢体接触,只得故作镇静地淡声道:“你就觉得这么无聊么。”
楚翼半撑在上方,垂眼看着底下的人,玩味地细细审视着,这人前些日子能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出那些露1骨的调1戏话都不见反应,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脸红,看来只要被掌控了主动权,便也不过是纸老虎一只啊!
楚翼笑得志得意满。
徐子煦被他这诡异的笑容弄得一激灵,旋即暗忖以目前两人的实力,即便真要弄出什么来,要制住这人也还是轻而易举的,便也淡定了,只望这人自己乖乖起身,不然难免会闹得不好看。
楚翼不知对方所思,只静静看着他被溪水浸泽后的清雅脸庞,额角未拭净的水珠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闪耀着暖人金芒,缓缓顺着脸颊滑落,一路埋进衣冠整齐的脖子里……喉头不由一紧,目光霎时幽深了许多,却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湖水里的一幕。
徐子煦想清楚了应对之法,偶尔一抬眼,正看见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头一愣,又一滞,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竟也恍悟了,淡定自若地抬手,用袖子擦干了脸。神情刻意地轻淡无痕。
楚翼却眼尖地注意到那人,这下不止脸色微红,连耳根处,也分明红透了,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若你不愿意的话,这些我来烤也没问题。”
“徐子煦,我平生还未曾赠过人鲜花。”楚翼并不顺着他的语意走,只缓缓靠过去,直到能感受到对方好似在极力保持平稳的鼻息,才似真似假地低声道,“你这般冷漠,未免太——”他顿了下,想说不近人情,结果出口却是,“——伤我心。”款款流动的声符,如溪水般清冽,又如大海般深沉,带着蛊惑的味道。
“你到底要戏弄我到何时!”徐子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喝道。
“为何,就认定是戏弄?”楚翼的音色略沉了些。
徐子煦静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淡漠而言:“合欢,苦情,不过是一世不得。”
楚翼细细端详着他,似乎隐隐一叹,退离寸许,神态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其实,关于那花,我真正想说的是——二雄合欢,天下以安。①”最后两句依旧是属于六殿下专有的华丽大气。
只是,楚翼依然维持着上半身虚悬着撑在徐子煦上方的诡异姿势,这种情况下的话,实在很难让人往正经方面去想。
徐子煦抿着唇瞧他半晌,少顷后慢慢启口:“我肚子饿了。”
楚翼一个怔愣,徐子煦趁这当口推开了他,起身开始张罗晚餐。
楚翼愣愣看着平静忙碌的背影,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
而他那句戏言真言参半的话,徐子煦后来才想到所谓的“二雄”,那人究竟要说的是人,还是——国!
作者有话要说: 偶啊是很乖,又来了~~
①出自汉代焦赣(gan第四声)的《易林?升之无妄》:“二国合欢, 燕齐以安。”此处的合欢有“联欢;和合欢乐”之意。
合欢又指“男女交1欢”。
合欢还是一种植物,一名马缨花,落叶乔木,羽状复叶,小叶对生,夜间成对相合,故俗称“夜合花”。夏季开花,头状花序,合瓣花冠,雄蕊多条,淡红色。古人以之赠人,谓能去嫌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