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爬上床去躺在李见碧身边,伸手将他拢到了自己怀里。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等一梦醒来,百事皆了,我在这世受过的苦,不过是噩梦中的迷想,再睁开眼睛,都会化成风烟散走的。他想到此处无比心安,浅笑着闭上了眼睛。
此时门外私笃笃传了两声敲门声,范安深深迷醉着,一点也没听到。
敲门的是他的两个马夫,眼见着已过三更,再不回去,府里没法交待。郑家千金已守了一夜空闺,若次日早上被郑府陪嫁过来的几个婢子知道了,捅到了郑康那里,闹起来怎么办?
这两人眼看着范安进到这屋子里去,冒雨在外等了个把时辰,如今逼不得已,只能上来敲门。但两人敲了几十下,那屋中仍没动静。“大人精力再持久,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该完事了吧?”一人将耳贴在门上听了听,道:“屋里没声,应该是睡下了。”
范安醉了不省人事可以理解,但朱砚没喝酒吧?难道听不见这敲门声?两人轻喊着朱砚的名字,又敲了一会,最后一人道:“没办法了,撬开吧,大人喝得那样醉,不可能自已来开门。”
一人抽出随身的短匕,刀面从木门的细缝里伸出去,将闩子一点点往边上撇。不过几数,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木闩落了地,两人慢慢推门往里探了一眼。
屋里一片漆暗,但借着门外洒进来的月光,仍让两人一眼看到了床上的范安。范安还披着暗红的婚服,怀里抱着李见碧雪白的身体。
那两个马夫一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还在门口唤了几声,说大人,时辰不早,该回府了。范安许久没回应,两人相视着走近了,才看到那床面上一片骇人的血渍。两人怔了一会,如受击般上去拽起了范安,一人道:“大人割腕了!”
这情形来得突然,两人脑子糊成一片,下意识以为是朱砚要刺杀范安,但那朱砚半身血肉模糊,赤裸大腿还流着血,全不像个刺客的模样。这屋里就这两个人,难道是是厉鬼索命不成?
但当下哪有时间思虑这些,两人将范安抬出床,撕了片床单给范安的伤口系上,背着就往门外去。一人回头看了一眼朱砚,道:“这人怎么办?不管的话会死的。”
“那就是个奴才!死了就死了!你管什么!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廷追查起来,你想让我们全府的人都被抓到大理寺审问吗?!”那人斥道,“别管他了!快来撑伞!”
那人觉得他说得极有理,随手拎起一张被单扔在李见碧的小腹上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便跟着出了门。
那两人急奔出去也没把门给带上,深秋的雨夜里,那细风便顺着大开的屋门,呼呼地直吹到床上来了。李见碧被冻得清醒过来,睁开眼,四周一片昏暗,只那丈远处的大门开着,洒进来极淡极冷的月光。
李见碧慢慢转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范安不见了……这人趁着酒意强奸了他,完事就这么走了!竟然连个门都没给他带上。他看着这一屋子狼藉,心中激怒冲涌,微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暗哑地气音。
他想下床去将门关上,但他下身如脱力般瘫着,后腰剧痛,动弹不得。自出生以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辱贱过,即便当年被罢官入狱,被人打得人不像人,也没有现下这情形令他心痛。李见碧仰头睁眼看着,五指抓紧了腹部的背单。
范平秋……他想说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但他嘴里喃着这个名字,却没有气力去恨,只冒出了止不住的眼泪。
他失血过多,虚脱得没有力气呼吸,迷朦中,却又听到院中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范平秋回来了吗?李见碧下意识这样想,慢慢转头往门外望去,如此他全身如坠浮云,晃晃忽忽眼睛只睁开一条缝。
一人踏上阶来,李见碧看到那人撑了一把暗红的油伞,站在门口静立了一会。他不由伸手出去,轻喊了一声:“救命……”那人好似终于看到了他,飞快跑过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他将手搭在那人的手心里,思绪如石头般坠入迷渊,快速失去了意识。
范安回到范府四更刚过,元珠在后院等着,见家里那两人马夫的车子回来了,心下松了口气,他撑着雨伞上去,刚想问大人在车里吗?那两人已跳下车来道:“快去叫大夫,大人他在郊外割腕自杀了!”
“什……什么?”元珠愣在原地,第一次说话打了舌头,直到那两个马夫将范安抱出车来,看到范安手上的缠着的血带,才惊呼了一声,进去命人叫大夫。
元珠极尽所能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自家这位大人真不是她能把控得住的。这会儿命都悬在线上了,人往北屋里一放,府里大大小小的奴婢都得起来忙活,这动静很快惊醒了偏院里郑家的奴婢,连洞房里的郑蔚儿也开门出来了。
她陪嫁过来的婢首正从北房过来,郑蔚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婢首义愤道:“小姐!范大人他割腕自杀了!”
“割腕自杀?!”郑蔚儿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奴婢不太清楚。”那婢女思虑了一会,欲言又止道,“小姐,我告诉你个事,我听老爷说的,说是圣上赐婚那天,这范大人死活不愿答应,还为此逃官了,最后还是陈少爷给追回来的。”
“她不愿娶!我还不愿嫁呢!”郑蔚儿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倒割腕自杀了,他凭什么自杀?!给谁看啊!且让他去死!”
72、辱恨
郑蔚儿甩着红袖回了房,他将头上的凤冠扯了扔到床上,气恨道:“我爹爹是大宣的亲军指挥史,朝中想娶我的人排出长安街都望不到边!这姓范的有眼无珠,以为娶了我是他吃了大亏吗!他以为我愿意嫁他!”
她的婢首望了望门外,小心翼翼走进来道:“小姐别气,后天回门,告诉老爷去,让老爷替小姐出气。”
郑蔚儿坐在床前,一张脸泛着樱红,她看着不远处的红烛流了一桌的残泪,心下伤心,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了。
范安手腕上的伤口虽深,但好在发现及时,没有失血过多。府里请了大夫来,连夜在他的腕上缝了十七八针,等慢慢裹好了纱布,已是辰时。
深秋的时节,天还未亮。范安被人侍候着擦拭了身子,盖着暖被睡了一觉,他这一觉睡得深,如在梦中历了千秋,睁开眼时,入眼一片绚丽的天花藻井,他盯了一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此间何年。
有一瞬间,好似还回到了七八岁的孩童时期,那时他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每日睡到辰时,他的母亲亲自推开门来催他,说南江,你怎么不起来,先生已在书房等你,文章昨日背好了吗?他要考你的。
范安抿了抿唇嗯了一声,转脸往门外看了一眼,有一身着翠衣蓝袖的女人走进来了,但那不是他的母亲,脸上没有温柔,只带着疏离又担忧的神色,道:“大人,已过了辰时了,夫人在等你用膳。”
“夫人?”范发皱了皱眉,七魂六魄有一半还吊在梦中。那婢女过来道:“要让夫人过来看你吗?”范安没有回话,他看了一眼屋上挂着的红绸结花,心下一惊,脑子里闪过昨晚的酒晏,结花,凤冠,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股脑儿又涌进了他的脑海,他才反应自己昨日娶了妻,今天是他新婚的第一天。
范安轻叹了一口气,左手撑床就要站起来,却不料此时手腕一阵刺痛,他闷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李见碧,想起昨夜他出门往西郊去,如何到了那人的门口,又如何恬不知耻地闯进去,与他撕打纠缠,将他压在身下强要了,那人闭着眼睛,痛恨的表情如画般定格在他脑子里,现下一页页翻来,近在咫尺般清晰入骨。
他记起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自然也记起了李见碧满身是血被他胞在怀里的样子了。他脑子翁翁响成一片,手抓住了床柱站起来,但畏惧着却迈不开步子。他看到门外辰光大盛,如千万只白解说白鸟飞扑着翅膀往他心口而来,快速混乱地穿过他的身体,令他脚步虚浮,千疮百孔就要飞起来似的。
那旁边的婢女道:“大人,你昨日喝得太醉了,出府去三更才回来。夫人在北屋用膳,你要不要与她说说话呢。”
范安抹了一把脸,说不用。他拿过床头的常服披了,几步迈出了寝屋,那婢女看他没往北屋,脚步踉跄着,却是往马厩去了。她心下吃惊,喊道:“大人!夫人要北屋用膳,你去哪里!”
范安没理他,去马厩牵了马出来,那两个马夫在喂着草料,这会又见范安走过来,见他自顾牵了马,又从后门出去往西郊去了。那婢女拦她不住,脸吓得都有些白了。此时元珠寻过来,见这三人杵在后门,便斥问范安在哪里。
那婢女道:“大人又出门去了。”元珠心中早有所料,却不知道自家大人真有这么大胆子,昨日令人守了一夜空闺就算了,今日新婚第一天,却连新夫人的早茶都没喝一口,又出门去了她万般无奈,只得又令两个马夫悄悄跟着,回去北屋侍候郑蔚儿用膳。
郑蔚儿见她独自回来,便问她范安醒了没有?那手上的伤打紧吗?说若他不肯起床,我等会过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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