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着雪花飘进窗里,粘在脸上化成冰凉的水滴,水滴掉进脖子里一阵凉意,董恭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的关上窗,重重的坐回椅凳上。
回到自己院里,吩咐小厮抬了热水过来,暖暖的洗了个热水澡,顿时全身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
穿好衣服出来,锦铃早守在一旁,贴心的递上一杯热茶。董贤坐在青木椅里慢慢啜着,无意间看到锦铃欲言又止的表情,开口问道:“什么事?”
锦铃犹犹豫豫道:“刚刚门外有人递了请柬来,请少爷明日巳时去醉仙楼赴宴。”
董贤“哦”了一声,又闲闲啜了口热茶,随口问道:“是哪位?”
锦铃道:“请柬上面写着弟显明拜上。少爷,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明日让锦铃陪你一起去吧,要是有什么意外……”
董贤好笑的看了一眼她,道:“不用担心,是故人。你也认识的,明日一起去见见也好。”
锦铃一听是认识的,遂放下心来,好奇劲又涌了上来,疑惑道:“我认识的?是哪家的少爷?”
董贤啜完了茶,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右手竖起食指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微微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锦铃见状气的跺脚,娇羞恼怒道:“少爷就会欺负人。”
再看董贤,早就闭上眼睛养起神来了。锦铃见他一副耍赖不再言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只好任命的收拾了茶碗下去。
醉仙楼号称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酒菜茶水,一应俱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蒸煎炸煮样样精通,声称只要客人要求,没有做不出来的。
董贤一向对这种店嗤之以鼻,觉得太过夸大其辞,饮食文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光中国一个国家流传下来的就有八大菜系无数菜式,更何况其他?
跨进店门,就有跑堂的打着笑脸殷勤迎上来,待锦铃报上名号之后,又有人便引着董贤二人往二楼去。
董贤一边上楼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醉仙楼的装潢也算是别具一格:一楼完全空出不做生意,进门一座小小的假山,山上一道银白瀑布飞流而下,正好半遮住里面景色,颇有似掩非掩欲说还休之感;转过假山,脚下是卵石铺就的路,中间一池碧莲开的正盛,莲叶间几尾锦鲤穿梭其中,煞是可爱,池中隐隐约约冒起水雾,想必是引来的地下温泉水,周围几丛翠竹,映衬的环境典雅脱俗。
董贤心中暗暗称奇,这种布置即便是放在现代也不毫不逊色,在这里更是别具一格,怪不得放出那么狂傲的口气,看来还是有几分资本。引路的人在前方停下,推开门侧身请董贤进去。
董贤顿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匾牌,朱红底牌上三个鎏金大字:蓬莱阁。
阁内靠窗处坐了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人,那人听到响动立刻转过头来,看到董贤时咧嘴一笑,起身大步朝他走来,道:“估摸着大哥快来了,小弟我已经等候多时了。来来来,大哥快坐。”
锦铃惊讶的嘴巴大张,几乎可以塞进去鸡蛋。董贤见状清咳了一声,锦铃回过神看着王昭结结巴巴道:“这位……是……王少爷?”
王昭这才看到董贤身后还有一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锦铃。几年没见,小丫头越发水灵了。”
锦铃窘迫的羞红了脸,董贤笑着给了他一拳:“好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王昭笑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锦铃这小丫头都能一眼认出我来,你作为大哥怎么就没能看出来呢?你说,该不该罚?”
董贤也哈哈一笑,道:“怎么罚?任君处置。”
王昭端起桌上的一碗酒,道:“就罚大哥自饮一杯,如何?”
兄弟相见,董贤顿觉一股豪气油然而升,爽快道:“好!”接过来就一饮而尽,谁知入口辛辣冲鼻,并不是平日在酒肆里常喝的酒。董贤被呛的连连咳嗽,红晕迅速染上脸颊。
王昭连连为他拍着背,自责道:“忘了告诉大哥缓些喝,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酒,性子烈的紧,大哥一直在中原,第一次喝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不妨事,”董贤缓过劲来,道:“西域的酒才够味,再满上。”
王昭一见他如此说,也不再扭捏,提起酒坛就倒满两碗,两人碰盏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酒入肚,话匣子也逐渐打开,适逢店家将王昭点的菜弄了上来,几个伙计进来燃起炭盆,支起木架,又摆弄了一番,最后留下两个人翻转乳羊。
董贤早闻到香味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屋里中间生着大大的一盆炭火,上面架了一只烤的焦黄脆嫩的乳羊,不时有油水滴在炭盆里冒起一丝白烟滋滋作响。
王昭拿了把锋利的匕首一边割肉一边道:“西域天寒,那里的牧民一到冬天,便围在一起烤肉吃酒。久而久之,我军的将士也学会了这个吃法,别说,还真管用。酒肉下肚,身子立刻暖和不少,跑起马来也是浑身用不完的力气。”说着将割好的肉递给董贤。
董贤一把推开他,道:“我自己来。”
王昭无奈笑笑,把割好的肉递给锦铃,在一旁看着董贤拿着锋利匕首笨拙的割肉,不由心惊肉跳,忙抢过来道:“还是我来吧,大哥只需好好享受便是。”
董贤眼看抢回匕首无望,只好悻悻的回到桌旁吃割好的羊肉。烤好的羊肉外皮焦脆鲜美,内里鲜嫩多汁,再沾上特有的佐料,董贤吃的胃口大开,到后来,索性一脚跨在凳子上,一手举着羊腿一手端着酒碗,吃一口肉,与王昭碰杯喝口酒,再听着王昭说起的西域风俗人情,实在是无比舒畅痛快。
“说起西域,有件事情,小弟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觉得还是回来问大哥的好。”王昭看吃的差不多了,示意等候的伙计把东西撤了。
董贤吃饱喝足醉意涌上来,醉眼朦胧的斜了他一眼,道:“说!”
王昭随意道:“前段日子西域的一个小部族叛乱,上头派我们去镇压。我们大汉兵强马壮,不分吹灰之力就将之一举歼灭。就在我们准备杀了族长准备庆祝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锦铃听的入神,便插嘴问道。
“就在我们准备杀了族长的时候,外围单身匹马杀进来一个男人,我们措手不及,折损了好几个兄弟。后来把他擒住扔到那族长面前。那族长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听到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镇定的紧,看到这个男人却突然发起狂来,吼着让他滚。说来奇怪,那个男人本来浑身戾气,看到族长时却温顺起来,还微微笑了一下,挣扎着到他面前说了句话。军中有懂西域话的兄弟说那人说的是‘此生付你,岂能独存?’,那族长听了这句话居然平静下来,两人定定看着对方,突然紧抱在一起,当着我们众将士的面亲吻起来,后来两人携手一起赴死。众将士看了都唏嘘不已,说即便是夫妻也难得如此,虽然是两个男人,却情深至此,更是少见。于是我们就挖了个坑把他们合葬了。大哥,你怎么看?”
睡意渐渐涌上来,董贤模模糊糊的只听了个大概,随口应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有什么可说的。然而,情之一字最是难解,顺应本心也是人的本能,心至人至,跟女人在一起如何,跟男人在一起又如何?不过是顺应自己的心意而已。管他是男是女,爱了就是爱了,谁能管住自己的心呢……”
王昭握住他的手,眼光明亮:“这么说,大哥你不反对——”
话未说完,就看到董贤支撑不住睡意的趴到桌上,喃喃道:“我不是他……不是……我不喜欢男人……”
王昭身子一僵,笑意凝固在唇边,直到听到锦铃焦急的声音方回过神:“少爷晚上还要去宫里值班,醉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好!”
王昭定定神道:“不急,我送大哥回去,你煮些醒酒汤给他喝下去,再睡上几个时辰就好了。”
锦铃无法,只好依着他说的做,先下去找轿子。
王昭站在董贤身旁,犹豫了一下,半跪着环住他的腰,头埋在他颈项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董贤睡得烂熟,丝毫没有察觉。王昭凝视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终是伸出手来摸了摸,苦笑道:“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外面传来锦铃上楼的声音,王昭拿自己的披风披在董贤身上,一手穿过他的腋下架起他,对赶上来的锦铃道:“走吧。”
皇宫内,正在批奏折的朱笔顿了一顿,握笔之人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哦?是吗?”
跪在地上的小宫人大气不敢出,直到腿僵硬了才听到上头道:“下去吧。”
小宫人如临大赦般退了下去。
手中的朱笔已然折断,那人弃了另取一枝,在砚台里蘸了朱墨,却没有心思再批下去,偌大的一滴朱墨滴在奏折上,渐渐晕出一片鲜红。
丢了朱笔站在窗前,出神的望着宫外的天空,刘欣幽幽念道:“圣卿呵——”
第十四章
王昭送董贤回到家中,扶他到床上躺好,为他脱了外衣又展开绸被盖好,做完这一切,又去拧了帕子坐在床边细细的给董贤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