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殿试的时候,这次秋闱因着作弊案之事而推后,各种准备做得就更加充分。应考之时,各士子必须先搜身,虽说在殿试中作弊的可能性极小,但昭帝等身份贵重之人都会在殿上看着,为了他们的安全,还是要搜查一下为好。
按照之前礼部官员所教导的礼仪,参拜过昭帝之后,这些士子们按之前考试的名次坐下,又有小太监给送上笔墨等文房用具并试卷等,上首的元圆在昭帝的示意下,使力敲了三下玉圭,发出三声玉石的清鸣以作提醒,这殿试便正式开始了。
原本昭帝还兴致勃勃的拉着衍宣和对着下方的士子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随着士子们一个个的克服了心中的忐忑,认真答起题来,昭帝也觉得没了意思,拉着衍宣和看起新送来的奏折。衍宣可因着城外的火器营早上出了起事故,急着去处理,却是没能出现了。
正当整个大殿一片安静,只等这次考试像之前那些年无数次的秋闱一般,顺利的落下帷幕之时,却另起了一番波澜!
一个看似无意的小小的砚台落地的声响,成了这场变故的前奏。像是在黑漆漆的深夜中,点起了一把火似的,展现了周围原来被黑暗所掩盖的一切。状似认真做题的一些士子一把掀开自己桌上的事物,或是从笔杆之中,或是从墨盒里,或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柄亮闪闪的武器!或是匕首或是软剑,这些东西往日威胁不到收到严密保护的皇帝父子,但在武将不能在旁,带着武器的侍卫又少的世英殿中,这些武器着实是致命的!
那些原本看着温和无害的士子,一部分冲到殿门口,将之关紧并严密的守着,另一部分则随手将身边碍事的士子一剑砍翻,笔直的往昭帝那边冲去!
谷梁远心中早就防着这一刻,反应机敏的他,拉着身边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洛哲毅躲开了刺向他们的一剑,大声喝道:“反贼行刺,保众人护驾!”他一边说着,一边倚仗着自己考试的桌椅,拦住了两名刺客。旁边得他照顾的洛哲毅也回了神,虽然不知道谷梁远为何要照顾于他,但现在也想不得这许多了,挥起桌椅先保住性命才是真的。只是他比之谷梁远却要差得远了,在谷梁远的帮衬下,两人拦住了三个刺客,将之堵在阶前,根本挨不到昭帝的身边去。
这时殿中的百十来个士子还有侍卫们都混战在了一起,不时响起阵阵惨呼,血腥气立时充满了整个世英殿,被忠心的侍卫们保护在中间的昭帝看着这片修罗场,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半点担忧不安的模样,比之边上脸色惨白的众主考们不知要好了多少,衍宣和看了看他的脸色,站到前方,从怀中掏出个号角,用力吹出了声响来。
这号角之声一出,场中的局面立时又发生了变化,原本被刺客压着打的士子中,居然又有人抽出了武器来,为首那个少年甩脱了身上改变身形的事物,朗声大笑道:“这回终于能打个痛快了!”当先冲了过去,那薄如蝉翼的刀片在他手中却仿佛无坚不摧似的,几刀下去,就砍倒了四五个人,为着这化作修罗场的殿堂又增添了几分血腥。
那些伪装成士子的人,都是羽林卫中的精英,比之看到突生变故而惊讶万分的刺客们,身手还要更高上一些,原本被牢牢封堵住的殿门也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身披甲胄的羽林卫蜂拥而入,不过几刻钟之后,便已然将世英殿中的情况控制了下来。
看着那些人在负隅反抗之时,还不忘保护着中央的一个青年,谷梁远瞧着那人的身形,眼都红了起来,便想往那边冲,只是他不过是个士子,那些军兵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让开一条路给他?满腹仇恨的谷梁远,眼睁睁的看着仇人,被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一刀斩下头颅,这才软倒在地,心中一片空茫,又是想笑,又是想哭,他到底还是报了仇了!只是当年相依为命的兄弟们,却只剩下了孙二一个,其他人再也回不来了。
昭帝看着仅剩下来的四十来个士子,还有那软倒在地死不瞑目的百十来具尸首,忍不住叹了口气,侧身看向了不知不觉中,便被侍卫们围在中央惨白着脸的那人,伤感的问道:“这般的惨况,便是爱卿想要看到的吗?”那人身子一颤,脸上的血色却是一点都不剩了,他苦笑着道:“陛下早知道是我了?这是针对我布下的局?”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第九十六章
扫了一眼将自己牢牢围困住的侍卫,苟正意莫名的笑出声来:“我当初就觉得奇怪,为何秋闱之后,陛下还会让臣当这个考官,原来只是试探于我吗?”昭帝看着苟正意比他看着还要老一些的脸。叹了口气道:“我当初是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多年君臣相得,便是最后留不得你性命,也能保你这一世清名。”苟正意目光微动,两个年轻的侍卫已经挡在了他与昭帝之间,另有几人目露鄙夷的将他拉了下去。
这些人奉的可不是昭帝的命令,苟正意往边上一望,正看见一个青年揭开了脸上的面具,沉着脸向他看来,苟正意心中暗暗自嘲,原来是八皇子,这也难怪,看昭帝早有准备的模样,他也应该在的。他步履沉重的慢慢离开了这个被血污沾染的宫室,他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了,只是这就是他的命啊!想想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脉,苟正意也不得不苦笑起来,这出身之类的事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看苟正意被人控制着押了下去,昭帝心中也有些怅然,他是自己从清贫的翰林院里挖出的人才,亲眼看着他凭着天赋与勤奋一步步向上爬,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自己心中也很是欣赏他,这才为了给他将来铺路,特意安排他与衍宣和一起监管秋闱之事,没想到他居然是前朝余孽,委实是太超乎他的意料了。
见刺客被一一抓住,成英殿中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昭帝站到阶前,对着下头惊魂未定的士子道:“你们都是我六安将来的栋梁,之事前朝余孽太过狡猾,众位受惊了吧?”昭帝这般温和的抚慰,让底下的众士子总算平静了些,中有几个头脑特别灵活一些的,便上前表起了忠心,道是为君上分忧,乃是理所应当,这其中就有谷梁远以及洛哲毅两人。
听身边的侍卫说起刚刚一片混乱之时,这些士子们的表现,昭帝用赞赏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谷梁远与洛哲毅,当下心中一动,记住了这两人的名姓,等过两日再行举办殿试之后,公示出的榜上,排第一的就是谷梁远,第二的就算洛哲毅,这就是在帝王心中留有好印象的结果了,此事先按下不表。
当晚,昭帝却领着衍宣和去到了昭狱之中,苟正意看着倒是没受什么罪的模样,只是怔怔坐在牢房之中,看着比之前还要老上二十岁的模样。昭帝之前确实是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此刻虽说已经厌弃了他,到底还存着两分惜才,当下直截了当的道:“我也不问你前朝叛逆的势力,如今还要多少人在帮助他们等等,朕想你也不知道,只是朕想不明白,你为着六安兢兢业业那么多年,你为何要帮助前朝叛逆,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如此奋不顾身?”
苟正意眼睛亮了亮,淡淡道:“臣乃前朝皇室血脉,这一点够吗?”昭帝惊讶的看着他,颇有些难以置信:“朕自发觉你有些不对以来,已到你家乡查过三回,你的父母都出身于当地书香世家,顶多是个乡绅氏族罢了,从没与前朝皇族产生过任何交集!”苟正意苦笑道:“何止是陛下想象不到,便是臣也是从来没想过的!”
这苟正意也是倒霉,他是前朝皇族后人,算是前朝嫡子了,身份也算得上贵重,前朝余孽为着保护他,在他出生之时,便用他替换了一家乡绅之子,保他平安长大。这事本来机密,只有叛逆的首领才知道,谁知当初叛逆在韦郡孤注一掷,仅将一些年轻人送到了成郡留为火种,其他人都被衍宣和两人在韦郡收拾了个干净。
那些到了成郡之人,年纪到底较轻,父兄亲人尽皆死去,加之诺克的肖诺祈一挑拨,便决定在秋闱之事上弄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想计划的时候,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暗棋苟正意的身上来,将苟正意的身世当做筹码,威胁他泄露考题通报消息等等,确是一路顺利。只苦了苟正意,在忠君与自保中纠结了半年余,人都老了许多,如今被揭穿之后,倒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昭帝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是有些唏嘘,在离开这处牢房之前,他忽然开口问道:“在朕来之前,你是有机会自尽而亡的,为何你没有这么做,不怕谋逆之罪的凌迟之刑么?以往你在朝中的名声还是那般,只怕受过你气的人不会让你那么好过的。”苟正意苦笑:“臣这一身皮囊又有什么可惜的,臣膝下只有一女,前些日子才说生下一个儿子,臣实在是放不下她。”
昭帝瞟了一眼全程一言不发的衍宣和,叹息道:“这儿女都是债啊。”昭帝再也没看苟正意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做个了断吧,朕会看顾你女儿一二的。”苟正意一脸激动的跪倒下来,重重对昭帝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