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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大侠和他的小跟班/逢春 完结+番外 (任之)


  他话音甫落,空气中似有一瞬凝滞,但随即恢复如常。纪雪庵目光如炬,抬头望向屋顶一角。程溏随着他视线望去,轻声道:“雪庵,桥生是不是在那里?”纪雪庵点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隐匿气息的本事极好,方才定是愤怒至极,才会露出一丝破绽。他说得不错,世上大约真没什么事能瞒过沈荃。他借机发挥,明知桥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仍出言激他,多半意在警告。”程溏恨声道:“倒似他一贯作为,阴险卑鄙。”
  事已至此,人心涣散,疑云笼罩,却无法再商议对付魔教之事。沈荃见好就收,口称时候不早,请众人各自散去休息。祝珣尚要留在药庐,纪雪庵诸人往祝府而去,丰华堂不由道:“沈荃擅长操控局面,一直依他所言行事,未免受制于人。”纪雪庵冷冷道:“他愿意与七大门派周旋罗嗦随他去,我却决计不会再浪费时间与这些人废话!沈荃利用承阁已久,如今荼阁被灭,韦行舟若不是傻子,定会有所反击。桑谷太过安逸叫人觉不出危险,我宁可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天颐宫。”
  木槿夫人闻言笑起来,“纪兄弟,你啊你。”纪雪庵从来都那么直接,但有时长袖善舞心机繁重如沈荃,却反而令人反感。更何况,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荼阁就这样硬生生被铲灭,没有人敢怀疑纪雪庵是否能做到。裘敛衣亦哈哈大笑,“真爽快!只要你记得算我一个就好!”木槿夫人与丰华堂相视一笑,拿这两个朋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头却不由自主涌上一股豪情。祝府近在眼前,她转脸瞧见程溏仍皱着眉头,不禁道:“小溏,想不起来便算啦,不要太费精神。”
  程溏顿住脚步,看了看众人,苦恼道:“明明只差一点点,这般滋味真是挠心抓肺,叫人难受至极。”纪雪庵摸了摸他的脑袋,却道:“我陪你在外面走一走罢。”众人见状先行回了祝府,只留纪雪庵与程溏站在长街月光之下。
  二人不问方向,抬腿漫步而行。程溏侧脸问道:“明日当真要前去天颐宫么?”纪雪庵垂首看他,“你不愿意?”程溏笑起来,“你若决定如此,我自然与你同去。”语罢忽然加快几步,走在纪雪庵前头,回过身笑看着他,“纪大侠武艺高强,即使身边多一个碍手碍脚的跟班,照样有本事护他周全。”
  他微微仰着头,满天细碎银光映在程溏双眸中,便成了世间最耀眼的两颗星子。纪雪庵心潮澎湃,身体略一前倾,一把捉住程溏的手,将他拖回自己的身畔。他许久不曾笑得这般轻松,开口说些俏皮的话。纪雪庵哼了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反正这个跟班主意大得很,即使不许他去,他也会偷偷追上。”
  程溏开怀大笑,笑声被晚风吹散,与早春暗香漫延成一片。路旁屋宅渐少,二人不知不觉间,竟行至桑谷圣泉重地。门口看守的护卫识得两人曾被祝珣领来此处,未加阻拦。足下幽径狭窄,道旁点了小灯,朦朦胧胧,与温泉的袅袅水气晕杂在一处,宛如闯入仙境。二人凭记忆走到并蒂池前,坐在高台之上。程溏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在桑谷多待几日。荼阁一役损耗太多,你的内息尚未全然恢复。另外这次回来,还不曾请祝珣仔细替你诊脉。”纪雪庵神色复杂,“桑谷玉碎裂,我还未告知祝珣……这件事,实叫我歉疚。”
  二人都未再刻意提起今夜大祠堂的那个年轻人,程溏心知纪雪庵不欲逼迫,暗自感激。圣泉空中漂浮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他深深吸了口气,脑袋渐渐放空,先前因苦思冥想而生出的头痛不由减轻许多。身旁纪雪庵的手轻轻覆在程溏的手背上,他没有睁眼,心中的念头却与那人一模一样,只愿此时即成永久。
  静好一刻却终被人打破。纪雪庵坐直身体,看向停落在高台上的不速之客。桥生站定,冷笑一声,“打搅二位了。”纪雪庵皱眉道:“荼阁被灭,韦行舟必问其根由,你怎能在这时离开承阁来这里?”桥生沉声道:“我不过是听命行事,楼主吩咐我今夜赶来桑谷,原来是有这样一场好戏等着我。”
  看来旧事重提并非巧合,沈荃与桥生之间果然生出嫌隙。纪雪庵冷冷道:“既然是捕风楼的事,你现下来寻我是何意?”桥生盯着他道:“我不信你不明白我说什么。若楼主只是记恨我欺瞒身世,演一出戏来警告我便也罢了。他在此时将我调离,分明已打算放弃承阁,往后正道凭何再来制约魔教,恐怕无人知道沈荃的打算!”纪雪庵目光灼灼,“你可想清楚?今日这番话,足以叫沈荃与你彻底决裂!”桥生苦笑一声,“这些年我潜伏于承阁,出生入死,但沈荃从未真正信我。也是难怪,我私心太多,一为报父亲的仇,二来……我自愿接近魔教,也为了——”
  “是阿营!”他的话却被猝然打断。纪雪庵与桥生一齐回头,只见程溏瞪大双目,面白如纸,“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不是那个人……是武君……是碧血书!”他一句话先后提及沈营、武君和碧血书,恰是桥生最关切的人事,不由急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程溏呆呆看向他,竟突然跳了起来。他面上神色如遭雷击,似回想起一件极为可怖的事,连连摇头。纪雪庵慌忙拉住他,“小溏!”程溏浑身颤抖不止,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纪雪庵紧紧抱住他,凑近他的唇畔,才听见他喃喃重复着四个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桥生心急如焚,但见程溏神情异样,却不敢再出言刺激。程溏慢慢站直身体,一手挣开纪雪庵,各看了二人一眼,似已镇定下来,开口道:“我之所以瞧那人面善,却是因为当年曾在一本书册上见过武君的画像。如今回想起来,大约那本册子便是碧血书。”桥生听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那是碧血书?这件事,又怎么与二少爷扯上关系?”
  他口中的二少爷,自然是指沈营。程溏闻言笑了一下,“看来要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才行啊。”纪雪庵不安道:“小溏?”程溏抬头看他,面色依然苍白,“不要紧,反正都想起来了。”语罢后退一步,兀自开始说起往事:“那个时候,我和阿营已经引起韦行舟的注意,我被带去天颐宫,阿营还留在兰阁。我与阿营多年形影不离,乍然被分开,又担心韦行舟未必轻易放过他,总是担惊受怕。有一回,我好不容易讨得韦行舟欢心,令他允诺让阿营来天颐宫陪我半月。阿营回去后,天颐宫的日子便愈发难熬,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在一个晚上偷偷逃回了兰阁。”
  程溏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纪雪庵与桥生的心绪随着他的话而起伏,他们几乎身临其境,程溏跋山涉水跑回兰阁,天已经黑透,惟有桃树掩映之下的小窗透出烛光。程溏一把推开门,秉烛夜读的沈营抬起头,面上又惊又喜。程溏跑到案前,桌上砚台里的墨还没有干,他一眼瞥见沈营手中的书册上画了一幅人像,不由奇道:“阿营,你在看什么书?”沈营微笑着将书递与程溏,“你瞧这人的模样生得可好?”程溏细看一眼,又随手翻了翻书,前头却再无画像,只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武功。他毕竟与出身捕风楼的沈营不同,无甚兴趣,笑嘻嘻问了句:“阿营,你又在钻研拳脚功夫啦?”便不甚在意地放下了书册。“那晚,我睡在兰阁,与阿营抵足聊天,好不快活。本以为不过一夜功夫,天颐宫未必能发现我出逃,谁知后半夜竟有人包围了兰阁,将我和阿营一同捉拿回去。”
  桥生急道:“那本书便是碧血书?它去哪里了?”程溏双目雾沉沉地看着他,“自然也被带走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那时我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当韦行舟要惩罚我夜逃之罪。但他却将阿营也绑在屋内,离床不过丈许,叫他亲眼看着韦行舟如何折磨我……第二天,他令荼阁送来一条毒蛇,一面缠紧我的脖子,蛇尾却钻进我的身体里……第三天,铃阁来了人,奉上韩秀山最喜爱的几件玩具,又在我身上各自试了一遍……最后一天,我大概只剩下一口气了,韦行舟将一根毒针混在一把针里,然后随手拈起一根针,一边笑着问阿营是不是这根,一边扎进我的皮肉。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针,朦胧中看见他指缝那枚针尖泛着蓝光,心中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解脱。但韦行舟拈着针却犹豫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竟一扬手,针没入了阿营的胸口。”
  正如同当年沈营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溏受辱受刑,纪雪庵也只能看着程溏重回噩梦难以自抑。他大约不知道眼泪从空茫无神的双目中流个不停,其实没必要将那些不堪的细节也说出,但尘封的记忆一旦喷涌,却再也无法停下。程溏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模糊地笑了笑,“那时我奄奄一息,高烧不断,将养数月才逐渐恢复,那些天的事都记不清了,只隐约留下我私逃去见阿营,连累他中了毒针的印象,直至今夜看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回想起来,大约先前阿营在天颐宫陪我,不知如何偷得那本书册,带回兰阁。”桥生喃喃自语道:“书上记着武功,还有父亲的画像,难道果真是碧血书?”纪雪庵冷冷道:“若非如此,沈营根本无必要盗取此书,韦行舟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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