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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大侠和他的小跟班/逢春 完结+番外 (任之)


  纪雪庵点点头,不再言语。三人依程溏所言,在药庐中翻寻了一遍。荼阁处处是毒,令人不得不万分小心,但终究空手毫无收获。纪雪庵立在院门外,冷声道:“走罢。”徐朝飞犹豫地抬起头,程溏转过身。纪雪庵看着他道:“我并非不惜命,但这条命若浪费在此处,也太不值当。”
  他说完,程溏抬脚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他逆光而行,面上神色愈来愈清晰,却是纪雪庵看不明白的复杂。程溏微凉的手拉住纪雪庵,微微一笑,口中的话不知说与谁听:“不错,你不会死,我定会救你。”纪雪庵一愣,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回应他。他不习惯自己处于弱势,等别人来救,而程溏也并非自负狂妄之人。同样许下承诺,纪雪庵根本不用考虑太多,似是毫无理由便笃定自己能够做到。可是程溏的承诺,却在千万重思绪之后,他设想过最坏的结局,清楚地预见所有的曲折磨难,但依然点头应允。
  “你——”纪雪庵不由伸出手扳过程溏的肩膀。但他语意决绝,唇畔的微笑却没有一丝勉强。

  第二十章

  桥生已在五啖园外备好良驹,三人快马加鞭,一路无殊回到桑谷。
  桑谷秘道之外,有人等候已久,正是担当桑谷守备要职的刘南观和阿川。徐朝飞遥遥望见二人,一面收紧缰绳,一面向纪雪庵轻声奇道:“刘少侠怎地看着面色不善?”纪雪庵没有理他,一眼看去,暗道刘南观本就生得一张黑脸,倒是一旁的阿川不复平素爽朗无忧的笑容。
  三人勒绳下马,阿川无精打采地行了个礼,刘南观上前笑迎道:“纪大侠,徐少侠,你们立下剿灭荼阁的大功,桑谷其中无不欢腾雀跃。”话虽如此,阿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纪雪庵看在眼中,只道:“七大门派的人已经来了?”刘南观领着众人穿过迷阵,答道:“已到了数日,正等着纪大侠你们凯旋而归。”
  纪雪庵与刘南观走在前头,程溏刻意慢下脚步,低声问阿川道:“谷中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般郁郁寡欢?”阿川牵着马,握拳道:“前几日来了很多生人,谷中许多人都有些不安……他们若老老实实待在大祠堂便也罢了,谁知、谁知……”他没有说完,咬牙切齿却似愤怒至极。刘南观回过头来,撇了撇嘴,向纪雪庵解释道:“凌云山庄有一个弟子在接风宴上喝多了酒,半夜误闯入民宅……唉!总之伍庄主已当众狠狠训诫过那名弟子,也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不过阿川小兄弟心中还有些不痛快。”
  他不解释倒也罢了,偏偏面上还带着三分不屑,顿时激怒了阿川,“那家老爷子被吓得一命呜呼,又岂是赔些银钱便能轻易打发?我们桑谷人隐居山林,丰衣足食,只求平安宁和,谁稀罕银子?你们自诩名门正派,难道就只会欺负山野乡民?”刘南观顿下脚步,哼道:“你这是非要那个年轻弟子偿命不成?当今武林正道与桑谷联手,共商覆灭魔教,尔等乡野小民看不清局势,可不要拖了桑谷的后腿,搅坏这一场局!”
  刘南观所言只怕与谷中大多江湖人所思一致,众人固然忌惮桑谷,但也仅限于长老或祝珣,又哪里会将这些平头百姓放在眼中?阿川气得双目发红,刘南观斜眼瞥他,转身欲走,却听一声清喝:“刘兄此言差矣!”刘南观一愣,说话的正是徐朝飞。徐朝飞不看他一眼,却向阿川深深施了一礼,“阿川兄弟,我代凌云山庄……我代那人给你赔罪!”他又猛然摇了摇头,脸上混杂着羞愧和难堪,“不,我这般轻飘飘的赔罪岂非与那人无异?阿川兄弟,我向你保证,待回到谷中,我定将那个犯事的弟子抓到你身前,要杀要剐,任凭你和那位老爷子的家人处置!”
  阿川呆了呆,连连摆手道:“徐少侠,你快起来!”他脸胀得通红,又转头看了看纪雪庵和程溏,结结巴巴道:“你、你们都是谷主的朋友,谷主的朋友、就是我的恩人,那个坏蛋,和你们没有关系。”刘南观目瞪口呆地盯着徐朝飞,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对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低头弯腰,更何况那名弟子分明是他的同门。纪雪庵冷眼旁观,心中却明白得很。徐朝飞虽向罗齐寅和刘南观他们自称凌云山庄的普通弟子,但实乃庄主伍敌的独生子,门徒之中出败类,难怪叫他引以为耻。如今父子二人聚首桑谷,却不知相见后会是如何光景。
  纪雪庵面无表情向前走去,一想到大祠堂中众人,心中不由一阵烦躁。七大门派的掌门是由他写信请来,面对的又是四十年前一桩惊天秘闻,可想而知将有一场怎样苦战。连璋虽然握在手中,但江湖并非刀光剑影,江湖之中浮沉乃是人心。十余年来,他自以为独善其身,但一朝江湖巨浪滚滚而来,才知避无可避惟有迎战。
  恶浪拍岸,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处。纪雪庵右手握紧连璋,几乎是同时,左手却被人捉住。那只手算不得柔软温暖,但掌心相贴,却叫纪雪庵留恋不已。从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样弱小的一个人也能成为他的倚靠。而他一旦寻到这个人,就再不会放手。
  已是午后,沈荃派人在祝府外候着,请纪雪庵等人休憩一阵,待傍晚再至大祠堂与七大门派掌门会面。徐朝飞也与他们一同留下,他和纪雪庵身上难免留下不少外伤需处治。程溏在沙湖中虽失血过多,但因蛊王产下雌虫,身上伤口竟不治自愈。他在房中洗梳更衣,甫走出屋外,却见童子推着祝珣穿过祝府园中的石桥。
  程溏走上前,祝珣望见他,遥遥一笑。童子将轮椅推到桥下,程溏刚好走到跟前,祝珣抬头道:“我听说你们到了,便从药庐赶回来,此行辛苦了。咦,雪庵大哥呢?”程溏看着他的脸吃了一惊,“药僮在替雪庵他们换药。数日不见,你怎地如此憔悴?”祝珣淡淡笑了下,示意程溏跟着他回房,“不过睡得少了些,不碍事。倒是你,眼看着便是气血亏损的模样。来,跟我进来,我替你诊一诊脉。”
  话虽如此,程溏心中却明白,祝珣的憔悴恐怕并非只因劳累。凌云山庄弟子在桑谷将一位老者惊吓致死,于祝珣无疑打击极大。桑谷掌握实权的乃大祠堂长老,但谷中百姓信任的却是祝珣。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如今竟成武林要首齐聚之处,老者的悲剧会不会再次发生,甚至桑谷是否也沦为战场?程溏寻思间,童子已将祝珣送回屋内。他唤程溏坐下,细细切了会儿脉,面上浮现奇异神色,半晌喃喃自语道:“好霸道的药,你之前是不是曾……濒死回生?”程溏不甚在乎地摇头一笑,“说来也是奇缘,阴差阳错,却是荼阁中人救的我。”祝珣仍皱着眉头,“你的脉象与从前有些微不同,更显硬韧,怎么会这样?你幼年经脉受损,便是最体健之时,也应是细弱脉象,如今竟似判若两人。”程溏凝目看着自己的手腕,抬头苦笑道:“有一件事我还未同你说。当年蛊王被桑谷叛众带走,后来有了荼阁。我在荼阁机缘巧合竟赶上蛊王产卵……现下我的心脏中,存浮着血寒蛊雌虫。”
  话音落下,祝珣惊得险些打翻手边茶盅。程溏微微一笑,“我经脉尽毁,终生难习内功,总算不至于被有心人利用去害人,如今想来竟成万幸。你之前也说过,雌虫宿主对身体并无大碍,看来反而有益。不过既然雌虫与雄虫相互吸引,才有那等邪门的换功法子,不知我对雪庵解蛊可有帮助?”祝珣精神一振,颔首道:“不错,雌虫宿者十分难得,我之前不曾在此节琢磨。”程溏笑起来,“不论如何,雪庵的身体,总要托付于你。”
  祝珣闻言微微垂下眼,忽然道:“对了,你在离开之前给我的信,我还未看……”程溏笑得清淡,不知似忘了此事,还是一早等着他提起,只道:“既然未看,你还给我罢。”祝珣顿了一顿,推着轮椅移至案前,取了一纸密封的信,递与程溏。程溏神色难辨,起身走到烛台旁,将信的一角凑上火苗。
  烛火舔卷薄纸,秘密依然尘封。祝珣隔着火光看见程溏的脸,想起二人不在祝府的那些夜晚,他曾反复抚摸信封的一角,几乎忍不住便要拆看。其实,他大约猜得到程溏写了什么,正因为猜得到,心一会儿跳得极快,过一会儿却又冷得彻底。
  如果他能够站起走路,如果他没有身负谷主之职,如果最先遇上纪雪庵的人是他……但是没有那些如果,即便程溏遭遇不测,纪雪庵也绝非轻易变心之人。所以他们能平安归来,祝珣比任何人都感到高兴。
  只是为什么,程溏的眉间却有挥不去的阴影。那是他在纪雪庵眼前不会流露的神情,祝珣却已目睹数次。他不由心中一痛,开口哑声道:“你莫要再忧心!”程溏吃惊地回过头,祝珣强笑道:“我知道你始终担心雪庵大哥的身体,却强忍着不敢在他面前露出。但他与你心意相通,你掩饰得再好,他终能察觉。往后,你莫要再忧心——我向你许诺,定叫雪庵大哥安然无恙。我是医者,这种事交给我担忧便好。”
  程溏久久没有回答。祝珣愣了愣,猛然惊醒程溏是否误会,正要开口辩解,却忽然觉出满嘴苦涩。却在此时,程溏微微转过脸,叫祝珣只看得见他半副眉眼,低声道:“祝珣,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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