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丽有备而来,大军士气正盛,一鼓作气之下,竟连下三城。军报传来,举朝皆惊。
“皇上,您歇歇吧,这都两天两夜未合眼了。”长安苦口婆心道。
姜恪冷冷扫了他一眼,长安心下一凛,退至一旁不敢多言。
手边那东北传来的军报叠了一摞了,姜恪看完最后一本,面上已有怒容:“去,把滕思成给朕找来。”
长安忙领命而去,到了含元殿外,对着一名小太监快速道:“你快去重华宫呈禀皇后娘娘,万岁爷都两天两夜没合眼儿了,请娘娘来劝劝。”这时候,万岁爷也就肯听娘娘说的话了。国家军情重要,龙体更是马虎不得。长安看着那小太监跑远了,方抓着拂尘往一旁的耳殿去,派人出宫去召国舅来。
皇后没来,国舅在含元殿到了晚上,方漏液出宫。
滕府里,林氏留了膳,一见夫君回来便服侍他更衣用膳,这种关头,恐怕皇上也没心思留着思成用膳。
滕思成匆匆扒了几口,就站起身对林氏道:“你到书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林氏正拧了帕子供他净手擦脸,听见话便顺从的道:“是。”滕思成嘴角稍稍柔和了起来,看着妻子的目光亦是十分温和。林氏是他的结发妻子,当初他不显达时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如今他飞黄腾达了,她亦如就是一般,不移初心。
对这妻子,他很是敬重。
他先去了书房等着,过不了多久,林氏便端了杯茶进来,微含笑意:“上次重阳宴时皇后娘娘赏的明前茶,夫君尝尝。”随着她这一句话,书房中严肃的气氛便瞬时暖了下来。滕思成双手接过,笑着道:“娘娘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大口喝了半杯,便将茶盏放到桌上。
林氏不由轻轻摇了摇头,随他说起事来:“花庄来信了。”
“哦,说什么了?”滕家如今剩下的除了他就是嫁给山东苏家的滕思宸和皇后娘娘,滕思宸是个不安分的主,时常写了信来,若没什么打紧的事,妻子是不会特意给他提的。
林氏斟酌了下用词,道:“也没什么,只是,花庄是皇上的妻妹,日常难免骄纵,如今滕家这一辈就只剩了夫君一个男儿,万事都落到您身上,皇后娘娘入主中宫,言官未免就对滕家多注意些,妾身想,花庄的性子应当拘一拘了。”
滕思成手中一点桌面,肃声道:“你说的是,越是显要越不可大意,虽然花庄是出嫁女,但总归是滕家的女儿,不能让她坏了滕家的名声,如今京城安稳,自是无事,若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什么都能拿来说事。皇后娘娘贤德,不可让她连累了。我这就写信让襄阳侯仔细着点,苏良时耳根子软,为人也不大气是压不住花庄的,只能请襄阳侯出面了,这些年,先帝和皇上都冷着苏家,襄阳侯想必也晓得厉害。”
“夫君说的正是。”林氏婉约一笑,“妾身给您研磨。”
她说着,便立了起来,滕思成忙拉住她,笑道:“不急,你先听我说,皇上的意思,让我到东北做副帅,协助耿家那小儿平了高丽。”
林氏一愣,道:“高丽只有区区五万兵马,怎要如此大费周章,夫君应了?”
滕思成笑看着她,却不言语,林氏叫他看的脸色绯红,低了头,娇声道:“夫君不说话,却看着妾身是为何?”
林氏虽则明事理,可毕竟身在内宅,对这军国大事还是不了解。滕思成耐心解释:“高丽不顶事,他们的国主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对大穆进兵。皇上的意思,北疆兵祸刚止,此时不宜大动干戈,要尽快平了高丽,最好……要高丽晓得厉害,对大穆称臣,岁岁来朝,年年进贡。”
林氏恍然,皇上是想借这次立威呢。
“我没立即答应,”滕思成继续道:“前些日子,承宪郡王透过口风,他是想去的,我寻思着是否卖个人情给他,待明日朝议时再瞧瞧。”
林氏不安道:“皇上是想你去的,你不答应,可会让皇上不悦。”古往今来,多得是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的君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冰河万里,可不是说笑的。
滕思成忙安慰道:“不会不会,放心,皇上是仁君,不是不容人没度量的。只是……”他踟蹰起来 ,想着是否要跟妻子说。
林氏一急,忙脱口道:“夫君与我是夫妻,本该福祸与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夫人贞烈,朕印象深刻,得妻如此,是国舅的福气。”滕思成忽然想到那日皇上的话,不由暗道,连皇上都这样说,他还有什么不能跟林氏说的,这么一想,他脸上便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谁家夫人能得圣上如此赞誉!滕思成没了顾虑便说了起来:“我一心想承父侯之爵,虽然腾远侯是降等袭爵,我如今做了个伯爷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我最想的还是得了那侯爵。”他是庶子,腾远侯偏爱嫡子,偏心的都没边儿了,这个林氏最知道,夫君才能远强于滕思捷,却因出身差一截便低人一等,让他怎能咽下这口气?林氏心疼的握紧了滕思成的手。
滕思成宽慰般的笑了笑,道:“皇上洞若观火,是知道我最想要那腾远侯的位子的,我的军功,也够一个一等侯了,可为何……”
林氏也费解起来,想了想,猜道:“皇上是不是有其他打算?”
滕思成凝神,却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叹息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皇上有何深意,我们迟早能知道的。”他话是这样说,心中的一缕却未消。
林氏看着夫君,出言宽心了几句,便退下了,既然明日朝议,那思成定是有许多事要做的。
☆、80第八十回
翌日,承宪郡王果然主动请缨。姜恪颇为头痛,李谙久居边境,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打了多少,鲜有败绩,她自是信得过的,可,她不是想把他留在京城给皇姐的么?滕思成也是的,怎么就没一点眼力价,还嫌事儿不够多!
姜恪脸色一沉,盯着李谙道:“你可想好了?”
李谙上前大步,拱手跪下道:“臣愿往边境,献犬马之劳!”
军令如山倒,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此时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姜恪即刻颁旨,允郡王所求。
“皇上,长公主来了。”
“嗯。”姜恪抬起头的应了声,执了朱笔的手指了下一旁的椅子,道:“先坐。”说罢又低头奋笔疾书。长安是早习以为常了,恭敬的对荣安轻声道:“长公主,您先坐下,稍稍等等。”又命内侍上了她惯饮的茶来。
荣安看了眼姜恪,笑了笑道:“公公自去忙就是。”
过了约莫两刻光景,姜恪才搁下笔,懒懒的伸了个腰,捧起一旁方续上的茶饮了几口,走到荣安身旁,道:“陪朕到上林苑走走。”
荣安是晓得这一趟迟早要来的,便随她身后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阳光暖暖的带着亮晶晶的光芒如穿越了千百年般直射进来,姜恪停下步子,不由眯起眼,抬起右手挡了一下,在殿中坐得久了,眼睛也不适应起来。荣安不由蹙眉,柔声道:“皇上勤政是好,可也要顾惜着身子。”日前常有人说帝后不睦,她原还不信,而今看来却是真的了。若非如此,皇后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哪能由着她。
这短短一句话,长安却是感动的差点落泪,万岁爷折腾坏了身子就是他的罪过,重华宫去请了几次,皇后却总也不来,太后娘娘如今潜心礼佛,连荣禧宫的门都不轻易出一步,他还没这个胆子去搅扰了皇太后清修。这一来,合宫上下竟没一个在皇上跟前说的上话的。
可算是长公主来了。长安大大松了口气,殷勤的派人先备下瓜果茶点。
眼睛适应了,姜恪回眸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朕有数。”却是不愿再讲了。荣安只得无奈摇首,她不愿上心,任凭是旁人着急上火了也是无用,小二的性子跟君父几乎是一模一样,倔强固执。
豫荆城的春秋都短的可怜,干巴巴的几天过后,冬日就肆虐着来了。上林苑初夏秋冬各有景致,一季不输一季。
可惜,今儿她们却不是来赏景的。到一处避风的亭子坐下,宫人上了一道道精致的糕点,再奉上两盏茶。荣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是六安茶,她声音娇柔,有着一抹无法言说的温柔:“才到你这,茶却喝了两杯了。”
“是朕招待不周。”姜恪告罪似的做了个揖,荣安不由掩嘴笑了出来。
皇上与长公主是有贴己话要说的。长安觑着景象,带着一众宫人悄悄退到了一射之地外,远远的候着。
两人也是有个把月没见了,日常荣安进宫的次数少,来了也不定能遇上,这次坐下来说说话,亲密却半分没少。两人七七八八的说了许多,远处长安不时的听到一阵笑声,暗道,真是好,长公主若是能常进宫坐坐,皇上心情也肯定要好很多。
“这次等李谙回来,朕便将他调到都督府,也省得他老想往外头跑。”姜恪忽然道。荣安微微叹了口气,今次召她入宫的重点终于提到了,她垂首拨弄着那茶盅里的半盏茶,面儿上还浮着嫩尖儿的茶叶,天冷茶凉的快,手中的茶盅早就是陶瓷的凉意,没有半点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