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捧的是什么?”华婉随口问道。
“奴才手里是从潜邸澄观斋取来的锦盒。”那小太监答道。
澄观斋取来的盒子?华婉微有疑惑,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皇上的东西?立即就要么?”华婉又问。
“是皇上的东西,不知何时要用。”
华婉抬手拿起那盒子看了看,暗道,想来是皇上派人去拿的,只是看这盒子的模样,应当是些赏玩的物事,现下皇上正与段冯唐大人议事,不好搅扰,不如她先替她保管着,等晚膳时再给她就是了。便道:“你去吧,本宫拿给皇上就好。”
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们自然是奉若至宝,不敢不听的。那小太监忙道:“那便交给娘娘了,只是若是李公公问起,还烦请娘娘给奴才做个证。”长安姓李,如今领着御用监首领太监的差事,乃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这小太监正是奉了他的命。
“这是自然,你放心便是。”华婉笑盈盈道。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如一片柔滑的鸦羽在心田划过,莫名的舒服,小太监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去看那传言中美若天仙的皇后娘娘是何种美法?这一看,却恰好瞥见娘娘盈盈一笑的容姿,小太监呼吸一窒,忙垂下头,喃声道:“奴才告退。”一面往来时的路上退了下去,心里却不住道,怪道皇上对娘娘百般体贴,事事顺从,若是有这样一个美娇娘,即便是他这样没了根儿的内侍也要动心。
这竹青锦盒很是精巧,长长的,似乎是放了画轴,却又比寻常画轴盒子宽了许多,也要深一些,大约能放信笺的宽度。华婉上下左右看了,盒上并无封漆,应当不是什么不可示人之物,不过,能让皇上记得,特意派人去潜邸拿了回来的,应当不是无用之物。
华婉想起从城外进京,是直接入了宫的,她没记起王府里的其他东西,却是一直记挂姜恪送给她的那副棋子,当日便缠着她派人去取来了。想到姜恪那时又是无奈好笑,又是得意扬眉的模样,华婉不由抿唇笑了起来,再看那竹青锦盒时,目光便柔了一柔,兴许里头是什么与她有关的物件呢。
她想着,双手一动,便将那盒子打了开来。
☆、75第七十五回
盒盖被缓缓移开,露出里头的景象,柔滑贵重的紫绢铺底,正中放了一管长长的卷轴,底下压了几封信,信封上隐约可见“姜恪亲启”的字样,还有一条深蓝的丝帕,叠得整整齐齐,露出的那一面上绣着淡淡的一朵牡丹,针功并不好,线脚细密却有些歪扭,绣的那人仿佛很是用功,那一针一针,绣的格外深刻用心。
这条手绢既然这般仔细的收起来,应当是很喜欢才是,怎么没见姜恪用过?这朵牡丹又是何人所绣?王府的用度皆有专人打理,姜恪的贴身衣物更是出自内务府,这条手绢质地华贵,做工却差强人意了些,绝不会是内务府或王府绣娘的手笔,那,会是谁呢?
华婉的目光又移到那数封信上,这世上,能直唤姜恪名讳的,只有那几个,那这信,又是谁写的?她轻轻移开上头的卷轴,把信拿了起来,封口都是打开的,又小心翼翼的用手抹平了放在锦盒里,可见看的人何其小心。
到了最后一封,封面上却是“豫王台启”,清秀的簪花小楷,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华婉的心遽然揪紧,心中惶惶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放下那叠书信,转而拿起了卷轴,打了开来,是一幅画。华婉屏住了呼吸,小心的将画摊开,画中的风景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展现开。
这是一个清朗明艳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华,生得明丽动人,眉眼间十分温柔婉约,那眉是远山眉,那双眼柔和而清明,如山间清溪,小口红润,肤色苍白,似乎是有什么先天不足。画的左侧是一行小字,写着,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落款是恪纯。恪纯是皇上的表字,平日少用,只在写诗作画时用作提名落款。她曾问过,恪纯二字有何含义,是何人取的,皇上当时只笑不语,拿了话岔了开去。
华婉怔怔的看着,猛然间忆起姜怍说的那句:“呵,你倒是以为姜恪对你好,真是因为喜欢你么?”她仔细的看,不甘心的把眼睁大,几乎要把那画瞪穿了,可不论她怎么看,画中人的眉目都生得几乎与她一样。
不,或者,应当说,她的眉目,与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就是顾惜?
她是顾惜,她一定就是顾惜!
华婉面上血色褪尽,惨白惨白。
步撵停了下来,外头菲絮道了句“娘娘,到了。”等一会,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菲絮疑惑,微微提高声,又说了一次:“娘娘,重华宫到了。”
华婉才听见,将手里的物件都整理好了,走下步撵。菲絮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忙上来搀着,关心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华婉摇摇头,木然道:“无妨。”两只手将那只竹青锦盒牢牢的抱着。
“菲絮,你去把清意叫来,我有事问她。”一坐下,华婉便道,菲絮一怔,正要出去,又听华婉急声道:“不必了,不要去。”她着急的说,仿佛是想摆脱什么一般,往后退了退。
“娘娘,”菲絮十分担忧,关切的问:“您脸色不好,可要召太医?要不奴婢去叫皇上来吧。”
“不,不要!”华婉脱口而出,喃喃道:“本宫……本宫……你,你快去告诉皇上,就说,就说本宫去了东宫,让皇上,晚上别过来了。”
即便是去东宫,也不能在那过夜啊,娘娘这是怎么了?菲絮奇怪,便越发担心起来,见娘娘手里还抱着那只锦盒,便道:“这只锦盒,奴婢给您放起来吧。”
华婉愣,低头看见那盒子,神色渐渐清明起来:“不必,你下去吧,这里没事了。”
“那皇上那?”
“不用去了。”
“是。”菲絮舒了口气,仔细看了看娘娘的脸色,那惨白的脸上已恢复了些红润,只是仍稍嫌惨淡。
这是出了什么事?娘娘这样淡定的人也乱了。菲絮不禁忧心起来。
宫女上了盏茶,而后轻手轻脚的退下了。合宫上下觑着这怪异的境况,都格外的小心谨慎起来,连呼吸都轻细了许多,生怕做错了事,得了惩戒。
华婉捧着那锦盒,掌心有些烫,喉咙有些烫,眼眶也有些烫,可心却是一点一点的冷下去,如冬日深夜的炭火,没有人维持,在不经意间便逐渐的冷却,灰灭。
她不知坐了多,混混沌沌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好像想起了那年,她还是四小姐,她还是豫王爷,临安腾远侯府的揖峰轩上,她说:“豫荆城郊的定宸寺的微山湖也有极好的莲花,每到夏季,横无际涯,清波荡漾,美不胜收,今日见了江南的莲花,却另有一股温婉之气,冰清玉洁,亭亭净植。”
她说:“你我有缘再叙。”
当时她只觉得,一个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个侯门小小的庶女,她的“有缘再叙”太薄。谁想她们竟是真的有“缘”!
矮几上的那盏茶,没人去碰,自己凉了,碧绿的茶汤渐渐泛了黄,不能喝了,就如这缘分,强求来的,设计来的,或者只是个替代的,时日到了,便该认清了,茶,终归不是原来的那杯。
她不是顾惜,她也不愿做顾惜。
殿中渐暗下来,墙角景德镇青花瓷大缸中的冰也都化了,点灯宫女进来了一趟,将烛台上的白烛全点燃了,殿中霎时又亮如白昼。
忽然,外头零散的想起几声请安,门口候着的两名宫女内监朝里头小心的探了一眼,在姜恪走到,也请了安。
姜恪笑吟吟的进来,见华婉枯坐在那,也不见她迎上来,也不见她请安,便以为她身子不适,又看到矮几上那杯凉透了的茶,不禁怒从心起,高喝一声:“来人!”
菲絮忙从外间赶紧来。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皇后茶凉了也不知道换一杯?!”姜恪横眉喝道。菲絮看了那褐黄褐黄的茶,心中微凛,忙跪下请罪,不一会儿,殿中便跪了一地的奴才。她是华婉的陪嫁,平日姜恪对她也格外高看一眼,甚少这般怒斥的,菲絮不由也委屈了起来,却不好说什么一面命人快将茶撤下去,换新的来,一面道:“都是奴婢疏忽,请皇上赐罪。”
一名宫女拿着小茶盘要将那杯茶撤下,华婉忽然回过神来,疾声道:“不要撤!”就算不是原来的那杯,就算已经凉了,可不可以也将就一下,不要这样无情的就抛却了!
姜恪一愣,便对那不知所措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暂先退下,那杯冷透了的茶便留了下来。仿佛是完成了什么心愿,华婉稍安了下心,她看见姜恪奇怪而担心的看着她,那刚稍安的心又漂泊起来。
华婉一阵难过悲哀,顾不上自己适才怪异的行径,撇开眼,站了起来,对菲絮和煦的道:“你下去吧。”她的面容已如平时那般,无任何不妥。菲絮抬头看了一眼,又小心的朝姜恪看去,垂下头,不敢动。姜恪面色的容色也舒缓了些,站到华婉的身旁,哼了声,没好气道:“行了,你们娘娘都发话了,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