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华婉所料,滕思成心有大志,奈何只是个庶长子,底下有凌厉的弟弟,苦于无路出头,如今见华婉投好,当然不能放过。将来他这四妹妹如真嫁入襄阳侯府,这便是一条可仗之势。就算不成,凭着父亲的爱宠,他瞧着四妹妹今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几个来回后,两人可取所需,便在暗中搭建了还算稳固的合作关系。
春节过去,襄阳侯那边依旧是没个准话,腾远侯也有了气性,事有轻重缓急,他也不再写信搭理,只专注的派人去豫荆打听圣上选秀一事。
刚过了正月,二月初一,菲絮从外头回来,慌紧慌忙的小跑到华婉跟前,一张小脸惊得惨白。华婉好心的端上茶水,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急,别急,喝口水。”菲絮大大的咽了一大口水,狠狠的喘了口气,脸上的惊怕却一点不少,睁着大眼睛道:“小姐,不好了,来圣旨了!”华婉心里一紧,眼睛直直的望着菲絮,菲絮也忙不上喘第二口气,说:“皇上钦点了您为秀女,明日便要启程上京。”
这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华婉脑海中一片空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在腾远侯的书房里了,滕思成与滕思捷都在一旁静静的站着,房中气氛十分凝重。这道圣旨任是谁都无法预料到。
穆朝为防后宫乱政,每次选秀,一家不出二女,故而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都由一家之主选一名女子为秀女,入宫参选。为表忠心,秀女皆是嫡女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因此,华婉到了这个时候还未定下人家,腾远侯并不担心她会有入宫的可能,只想着把五小姐送进宫后,再寻一户权贵人家将华婉嫁出去就是了。
谁曾想,会有这样的变故?
“华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只能好好的准备准备,明日启程上京了。”
华婉木然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如今眼前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她没的选择,可她不甘心。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嫁给苏良时。虽然是包办婚姻,但苏良时对她也有一片真心,日久生情也无不可,只是每每这么想,心中有一处,便疼得她无法喘息。可现在,她只能走一条比那最坏的打算坏一万倍的路。
她知道,既然皇帝亲下了圣旨,她便一定能入选,进入后宫,做一个嫔妃,或许能得点宠爱,或许“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不管是哪一种,皆是身不由己。
腾远侯看着华婉木然无神的模样,觉得心疼,可有些话,不能不说:“华婉,后宫与前朝不得私相授受,今后,便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要记着,不求你多显贵,只要不惹出是非,滕家上上下下满门清誉,毁不得。”言下之意是,滕府的一切都是他挣下来的,他不容许人毁了,你进了宫以后本分些,不指望你有多大的荣耀,平平安安的老死在宫里也无所谓,如果出了什么事,都自己想法子,别与滕府扯上关系。腾远侯早早的认定了这女儿是个性懦无用的,皇上钦点又如何?不过是朝夕短促的宠爱,后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远来看哪里能讨得好?腾远侯对华婉是真心的疼爱,但不管多疼爱,女儿都远远不如权势地位对他来得重要。
华婉听明白了他的话,怔忪了许久,极为不可置信他竟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若是今日圣旨上指明的人是五小姐,他说的是不是就是“你的荣耀便是滕府的荣耀,你与滕府福祸相依,在宫中切记好生珍重,服侍圣上,光耀满门”?
想清楚了,这伤心也不过是一点让人笑话的谈资罢了。华婉眼中有着淡淡的讥讽,口气中如同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道:“华婉记住父亲的吩咐了。”
话音刚落,腾远侯仿似舒了口气,言辞殷切的说着在宫中当注意之事,滕思捷岿然不动的在一旁,唯他父亲马首是瞻,倒是刚建立了合作关系,如今看起来没什么合作前景的滕思成颇有同情与怜惜的看着她。
出了书房,滕思成三两步的在花园边上的小径追上华婉,看了看华婉身后的下人,欲言又止。华婉对菲絮使了个眼色,菲絮便带着人退到一射之地外。
“四妹妹,做哥哥的没有什么好叮嘱,”他说着从袖袋中取了一叠银票出来:“父亲给你备下了不少,这份是大哥给你的,宫中尽需打点的一处都别落下。”华婉一愣,便笑着收下了,正如他所言,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不少,她就算无所作为,也想要尽量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最不能少的便是银子。
滕思成见她收下了,果毅的面容上不忍一闪而过,想了想,目光炯炯的看着华婉道:“你也别怪父亲,他是没了法子。不过,但凡有一点帮得上忙的,四妹妹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客气。”
华婉真心的笑了笑,轻轻一福道:“大哥哥的话,华婉记下了。”而后对他颔首离去。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此番话,是她这些天来唯一收到的温暖。
滕思成站在原地,看着华婉越走越远,他直觉他这向来单纯软懦的四妹妹不简单,方才在书房中,这样迫人的情势,她不不喊不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可见是个坚韧的;她那一眼冷淡的讽刺,可见是个看得明情势的,这样的女子,如何会在世间黯然?
☆、14第一十四回
第二日大早,便有一辆显贵的青石帷饰彩雀绣带的黑漆齐头并驾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前。宣旨的公公笑呵呵的在府门外候着,见腾远侯一群人出来,转过身来拱了拱手道:“侯爷。”态度谦和却不谄媚,眉眼中带着些许倨傲。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这是宫中来的。
腾远侯热络的与之寒暄,然后引出身后的华婉道:“这便是小女思川,此去一路,还请公公多多担待了。”华婉见此,盈盈上前一福道:“大人安好。”
周公公不着痕迹的打量眼前这窈窕佳人,只见这四小姐体态娇弱,双目清亮水润竟有潋滟之美,朱唇小口、肌肤莹泽白腻,自有一股淡然高华之气,一身浅蓝暗银刺绣的流云月华裙,弯月髻上一支小巧的金雀钗,双翅如蝶翼展开,微微颤动,十分灵俏,富华之中不乏婉约的低调。周公公暗暗赞叹,京城之中大家闺秀、公侯名门的女子处处皆是,眼前这位却与寻常不同,貌若姮娥,姣姣颖秀自不必说,更胜在那清隽却不失娇俏的气质,无怪乎临行前连豫王爷也特意遣了人来提点他要好生照料。他既好运得了这差事,自然要跟贵人先拉拢关系才是,又见她给自己行礼,举止自然得体,不由的便赞叹是个有眼色懂规矩的机灵女子,忙回礼道:“这如何当得起,姑娘折煞奴才了。奴才小姓周,小姐叫奴才小周子便是了。”
华婉垂眸笑道:“周公公客气。”
腾远侯对着周公公又是好一番嘱托,言辞切切,慈父慈心,催人泪下。华婉略带伤感的与侯府的亲人一一告了别,才带着菲絮上了马车。这腾远侯府今后许是再也回不来了,腾远侯给她备下的丫鬟她一个也没有挑,只带了自幼服侍的菲絮一个。非是华婉骨气了,只是从昨日的一场谈话后,她不放心用腾远侯备下的人。往后的日子定然艰难,她不需添一个给自己指手画脚的人。
华婉向腾远侯道别了去,轱辘轴转动,车驾缓缓驶离。腾远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青石帷饰不见了踪影,方若有所思的察觉:这个一直护在膝下的小女儿,似乎与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一行人从腾远侯府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周公公与礼部一官员在前头骑马,中间隔着华婉乘坐的马车,后面是二十余人的侍卫队和几位路上服侍的宫女,到了余杭渡头,换走水路,直往豫荆。按祖制,秀女提前半月入宫,由教习嬷嬷教导规矩宫礼,选秀之后,留用的皇帝封品衔宫苑,撂了牌子的或充当宫女,或配给宗室贵胄皇子皇孙不论,再余下的返家。
时日不多,周公公下令全速前进,沿途各郡县皆不作停留。华婉没怎么坐过船,站在船上,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在一个失重空间,连站都站不牢,头晕恶心地过了好几日,周公公极为尽心,请了好些个大夫来诊看,又在她房里备了生姜话梅薄荷草,好容易终于到了京城。华婉踏在6地上仍觉晃荡旋转,抓着菲絮的手,浑身无力。
菲絮心疼的看着她给折腾地枯黄憔悴的面容道:“这几日可得给小姐好好补补。”周公公打理好车驾来请二人上车,听到这话,乖觉的上前道:“宫里规矩大。皇上去年病了一场,临到年前才好。姑娘刚入宫便请太医未免不讨喜,奴才请大夫开了药方抓了药,到时自会给姑娘送去。”
华婉此时已好些了,只气息还虚弱着,谢道:“那就劳烦公公了。”周公公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豫荆乃是姜穆王朝的京都,繁华喧嚣不同凡响。华婉与菲絮坐在车驾内,听着外头街市上的吆喝叫卖声,不由的便十分好奇,然秀女是不许掀开窗帘的,于是二人只好端坐在车内,瞑着眼装出娴静典雅的样子,只耳朵高高的竖起,把京城的繁荣纳入耳中。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车驾才停下,周公公在门帘外出声道:“姑娘,咱们到了,请下车罢。”说罢,车帘便从外头掀了开来,华婉搀着一名着菡萏色衣饰的宫女下车站定,眼前是二进小门,朱红色的宫墙,门顶的匾额上书着赤金色的三个大字:青霄门,是皇宫北面的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