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的总是低人一等,偏偏华婉没这个觉悟,平日里十□正雍容,叫沈丛婷恨得牙痒痒,早想拿她出身说一说事了。
第一代延平郡公即是沈丛婷的祖父乃是开国功臣,因在昌平一役中救驾有功封为郡公,赐世袭荣耀。如今这一代的延平郡公依旧从武职,自己没重视文化熏陶,女儿就多了些跋扈娇蛮之气。沈丛婷这话的弦外之音十分露骨,更是说不出的低俗,朱昆玉不由的觉得十分尴尬,见四周都若有若无的将目光投向这边,忙避重就轻的打圆场道:“滕妹妹出身侯府,受的是世家的教育,哪里差得了?陛下眼光如炬,怎会错过如此佳人呢?”
华婉只淡淡的笑着,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冷。沈丛婷嗤笑一声:“可不是。府上五小姐攀识豫王殿下的名声都从临安传到京里来了。这腾远侯府的家教定然是差不了的。不知滕姐姐比之令妹,何如?”
腾远侯令府上死死的瞒着,可五小姐连着几日的那番作为早就传出去了,能怎么瞒?周边的秀女们都掩嘴轻笑,神色里多有瞧不起。朱昆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开口圆场了,便只好抱歉的看向华婉。
华婉不在意的笑了笑,真诚的对沈丛婷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五妹妹的。”沈丛婷得意一笑,以为华婉这是要对她做小伏低了,怎料华婉又说道:“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倒是觉得,五妹妹那番作为,远远的及不上沈妹妹呢。”言下之意是,我比不上我妹妹,但我妹妹的无耻程度远远比不上您。
众人听懂这话中之意都低笑出声,沈丛婷平日里仗着其祖父在皇家的面子没少作威作福,许多人早瞧她不上了,今次听华婉这么一反嘲,自然不会给她留面子。沈丛婷扫了面子,极是恼怒,语气益发凶狠:“你竟敢如此说话!”她说着抬起手掌竟想不顾身份掌掴华婉。胆小的秀女发出一声惊叫,胆大的睁着眼旁观热闹,每一个敢出头说话。
华婉岂是那甘受屈辱的人?她轻巧的后退两步躲开了沈丛婷的手掌,沈丛婷在家中刁蛮惯了,想打谁便打谁,不想她竟敢躲开,一个收手不及差点跌倒,十分狼狈喜感。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都极力憋着笑生怕惹恼了沈丛婷。主殿后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华婉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带着桂嬷嬷与两名宫女走了过来,她身穿月白色百褶如意裙,一身玫瑰红宫裳金线绣展翅凤凰,头上一支红珊瑚嵌琉璃凤簪,气度雍容沉静,唇角微微勾起,美不可言。
几名认出此女身份的秀女忙跪下请安,口道:“荣安长公主千岁。”剩下的见此,忙跟着跪了下去。荣安公主十分温善亲和,到上首坐下,悠然道了声:“起身。”沈丛婷曾在长公主的诗会上与之搭上过话,立即便忘了方才的狼狈,站起身十分有优越感的上前道:“公主怎来了这里?皇上下朝了?”荣安公主不喜的瞥了她一眼,眼中乍有冷意,沈丛婷心下一寒,垂首退到一边,不敢出声,心中却极为愤恨,又侧头狠狠的剜了华婉几眼。华婉只做没看到,规矩的站在别的秀女间。
荣安公主目光扫过众秀女,最终停留在华婉面上,颇有深意的笑着道:“果然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华婉只觉得这话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听的,又觉得仿佛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只得静默站着,抿唇笑得温婉羞怯。荣安公主见此,便宽和的笑了笑,而后顿了一顿,敛笑高声道:“本宫奉母后之命来此观汝等仪态,以免莽撞了圣驾,不想竟遇上了这般有趣的一幕。”众人心下一阵忐忑,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垂首不语,沈丛婷更是面色惨白,华婉心里是不怕的,只是不好太过不同,便也随着旁人垂首沉默。
“老奴教导无方,愧对太后娘娘。”桂嬷嬷脸色发青极为难看羞愧,就要跪下请罪,荣安公主忙使婢女拦着道:“嬷嬷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办事妥贴谁人不知?怎能怪嬷嬷?”桂嬷嬷叹息一声,心里也憋着气,多年清誉就这么给毁了,哪里能高兴?便立时补救道:“老奴自当将今日之事禀告太后与皇后。”
“嬷嬷做事,本宫自是放心的。”荣安公主给了桂嬷嬷大大的面子,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起身道:“前头传了话来,皇兄已然下朝,诸秀女可去紫宸殿外候着,听宣入殿觐见。”
说罢便施施然走了。
桂嬷嬷未再多说一句,叫了四个内监来引路,带着众秀女往紫宸殿去。只是众人心中皆已了然,沈丛婷此次是注定要撂牌子了,而滕思川则是前途未卜。
☆、17第一十七回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碧蓝的一泓在紫宸殿顶上,显得高阔悠远。羽林军庄严肃立在汉白玉石阶上,彰显天子威势,数十名内监在紫宸殿外侍立,没有一点声响。秀女们在偏殿外的一处攒尖四面廊亭中听候传召,廊亭双面环水,两边各是一条长长的回廊,转折延绵而走,描金绘彩廊柱一字排开,直到回廊的尽端。四下里是秀女们轻声而又紧张的低语声,氛围有些微压抑与低沉。华婉与朱昆玉并肩站着,从宜春殿里出来后,两人都不曾说过一句话,沈丛婷已进入殿中不出意外的撂了牌子。朱昆玉不时的偷眼打量华婉,神色若有所思,隐然有些担忧与心虚。
执礼内监在殿门外高声通报入殿觐见的秀女姓名,一组六人凑个吉字,进去了站成一列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后,主要由皇后问话,皇帝与太后点头了便留下,进去的至多不过一刻钟便能出来,出来后或喜或悲,情态不一。入选的秀女可恩准回府三日,三日后自有宫人迎回宫中赐品阶宫苑,撂牌子又无其他安排的,回家好好孝顺长辈重新配人吧。
到了晌午,百余名秀女便去了泰半,留用的只有七人。气氛愈加凝重,剩下的三十余名秀女仔细的整理衣衫妆容,生怕到头来只得一场空。轮到华婉与朱昆玉时,已是金乌西沉之时,廊亭四面点起了一支支红色的蜡烛,烛光倒映在湖面上,明灭摇曳,如梦如幻,仿佛这一日的境遇不过是昼寝一梦,醒来了,都要回归原处。
华婉与其他五名秀女在一名着暗红色衣袍的内监的引领下,踩着细小而矜持的碎步走入紫宸殿中,按照桂嬷嬷教的礼仪,先一齐行跪礼向皇帝,皇后与皇太后请安,然后肃容而立,垂手站好。
一旁的司礼太监嗓音颇为尖细,语调拉的老长,一个个的自左到右依次唱名。华婉屏息恭立,纵是她泰然如斯,听着身旁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跪拜,口中的音调或多或少的带着颤抖,她的原本平静的心也不由的开始有些紧张起来。皇后的声音很是端庄温婉,问的不外乎是些“可念过什么书?”“年纪几何?”云云的话。殿中央的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香气随着袅袅的青烟在殿中四散开来,华婉垂眸望着脚下几乎要照出人影的光洁大理石,只盼着千万不要出差错才好。她不知豫王是什么计划,但今日便是最后的机会了,等出了这个殿门,她的名分便再也无法更改。
司礼太监高声道:“临安节度使腾敬先之女滕思川,上前见礼。”华婉脱列而出,上前走了三小步,低低的福了一福,口道:“臣女滕思川参见皇上,皇后,太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安,皇后千岁金安,太后娘娘康泰吉祥。”
皇后语中含笑:“这是个机灵的。抬起头来。”华婉心弦绷得紧紧的,缓缓抬起头,睫毛掩映着垂眸低眉。
“姿色楚楚,宜嗔宜喜,果然是极标志的。”皇后话里颇为喜欢的说道,“芳年几何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今年十六了。”华婉恭谨的答,务必使自己规矩不失礼,也不出挑惹眼。皇帝仿佛是十分满意的,回头对太后娘娘道:“这个年纪,心性定然是沉稳的,后宫女子不可过分沉沉,也不可轻佻无状,这样恰好。”华婉的心一下紧了起来,垂在两侧的手不由得便捏紧了衣角。
皇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听闻这名秀女是皇上钦点的,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皇帝轻笑一声,并不作答,亲自问华婉道:“可读过书?”
这是一个经典的问题,华婉平声回道:“只念了四书,《女则》。”
“懂史明智,又不失女子妇德,很是难得。”皇后评道。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皇帝说道:“豫王也有十七了,婚事不可再拖了,不如趁此次选秀,让她承了皇上的恩典。”皇帝一愣,随即笑道:“这几日天天都有大臣上奏折称豫王婚事不可耽搁了,儿子也有这个意思,母后不说,朕也预备在秀女中选一个指给皇弟。”
华婉绷紧了的后背舒缓下来。
皇后见此,看着皇帝隐隐阴沉下去的脸色,忖度着道:“母后瞧着,方才可有入眼的秀女能有这个福气?”太后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皇后却万万不敢直说滕思川就很好,指给豫王吧。
皇帝侧头瞪了皇后一眼,然后略显僵硬的笑着说道:“既然是豫王选妃,此事万不可马虎,不如等明日,将资质上乘的秀女集中到母后宫中,让她自己挑个喜欢的,岂不皆大欢喜?”碍于豫王爷对王妃百般挑剔,眼高于顶的性子,这样来说倒也合情合理。皇太后笑了一下,目光在华婉身上逡巡片刻,道:“何须如此麻烦,哀家瞧着滕家的这姑娘就十分好。”皇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想了一想,体贴的笑道:“是好,不过此届秀女,朕瞧着皆是资质上乘的,不若将余下的一并传上来,再叫皇弟自己来选,这样,也省得咱们摸不准她的意思,挑了个她不喜欢的,到头来好心办坏了事,反叫她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