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和冼朝均是一愣,没想到杨笑澜会如此这般。陈子衿在初遇上笑澜之时,就知她是有家室之人,故而即便心中偶有酸涩,但对专情的期待反而没有冼朝大。
冼朝无奈一笑,在她们相识的最初,她也早已看出了笑澜和师姐的情份,当下嘶着嗓子道:“罢了,这都是命,逃不开,躲不了。我们都是些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想那些作甚。我们还有那劳什子的使命……”
听得使命二子,杨笑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两个更觉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见杨笑澜打了个哈欠,道:“还有部分故事未讲,就留待日后吧,今儿,该是都累了。”
两人想想也是,应了,互望了一眼,打算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想给笑澜拉住了手。
“都这么晚了,就在我这歇了吧。”杨笑澜说道。
子衿与冼朝只觉得笑澜浑身不对劲,也就没再坚持。今次笑澜睡在两人中间,平躺着,这两日所耗之精力,流的眼泪,让她力竭,此刻在轻柔温馨的香气包围下,心境才有所缓和沉沉睡去,迷糊间尚听得两边同时传来一丝极细的叹息。
然而无论是杨笑澜还是陈子衿与冼朝,这一夜都未能安眠。子衿与冼朝同时被笑澜的噩梦吵醒,待她们点灯查看,却见笑澜紧闭的双目有流水涌出,口中不停喃喃喊着,“皇后……皇后……”
陈子衿执了手绢来替她擦汗,冼朝凝视着笑澜不语。
“怎么?”子衿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在那洞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这般记挂那个女人。子衿师姐,如若那女人的身份不是皇后,你说,笑澜与她……”
“休要胡言,这话若给旁人听了去可是大罪。”陈子衿轻声制止了冼朝继续说下去,隔一会儿才道:“万般都是命中定,半点不由人心想。世上的许多事情,是无法假如的。假如……我们没有遇到师傅,假如没有在宫中与她相遇,假如……”子衿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皇后……”杨笑澜一下子从梦里头惊醒过来,茫然地望向正看着她的子衿和冼朝,这才发现,她们已点了灯,一个坐在身侧,一个坐在床沿。昏黄的烛光给屋子里带来了暖意,现实感增强,使她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梦太过可怕,她梦到了独孤皇后,没有权势没有智谋一如一个寻常女子,皇后彷徨地问着她,为何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原本的自己不该是这样的,脸上带着的是软弱的表情。
“做恶梦了?”冼朝悠悠地问。
笑澜点头,“吵醒你们了?真是抱歉。”
冼朝摇一摇头,子衿吹熄了灯,道“继续睡吧。”两人重新躺回她的身边,刚闭上眼,就听得她郑重地说道:“我想回去一次。”
子衿与冼朝不响,只听她继续言道“我要回一次大兴,否则,总是难以安心。须得要亲眼见她安好……”
冼朝道:“以笑澜的身份,似是这一年里不能离开蜀地。擅自离开,可是重罪。”
“无妨,五个侍卫中杨慧与我的身形近似一些,让他戴着面具乔装即可,你们可从旁协助。我快马来去,二十余日应当可来回一次了。”
冼朝问道:“不怕迷路?”
“有你为我解说地图,我必定记得。”
“这一去与皇后有关?”冼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黑暗中,杨笑澜点了点头,道:“是,与皇后有关。”
子衿听着两人说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了笑澜的手,尽量地靠近着她。
次日,杨笑澜就将自己的计划同天斗士小队说明,自己不在的时候一切听从子衿与冼朝的安排,天斗士小队对于笑澜的决定很是不解,尤其是听说她要将面具留下。杨家四郎的面具不能摘,摘则关乎性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地如今郎君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杨笑澜明白众人的疑惑,但并没有要为之解释的打算,只与杨慧交换通关信物,嘱咐他不必惊慌,装病了事。
杨慧问,他的声音与笑澜不同,只一张口,必然露陷。
冼朝白他一眼,道:“四郎连日高烧不退,声音必是因此哑了,委实难听得似个破锣,赶紧准备些清热下火的汤剂来。”
众人掩不住笑意,这才缓了气氛。
杨笑澜心下稍定,冼朝聪颖,子衿冷静,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只是到杨慧戴面具之际,她才想起,这面具,原是择主的,只接受历代的巫神祭司与她动情之人。杨慧要戴上面具,那基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思忖了一会儿,才让人去找根带子来,系在面具两边的青铜耳朵上,如此一来,只要卧床,勉勉强强可糊弄过去。而她自己则戴上了全身装备的幕篱,这样,旁人就难窥得她的真貌。
安排好一切,待得要整装出发,却听侍女来报,长史程若在院外求见。众人相觑,还是杨笑澜道:“杨丰,就说我身染恶疾,不易见人,以免传染。”
杨丰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报告说,程若本不欲里离去,恰好碰见了路过的蜀王妃的马车,蜀王妃帮着他说了两句,又问候了笑澜,程若这才打消了探视的念头。
耽搁半日,杨笑澜来不及寻思蜀王妃的善意,探过院外无人,这才骑着马向城外驰去。她的心就似这飞驰的马匹,像那张弦离弓后的劲弩,乘着早春的凉寒,一路往大兴疾行。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五回抵京
留在益州的人偶尔担心,面对医者的问诊,冼朝尽显冼家儿女泼辣本色,尽数赶走。所谓冼朝坐镇,万夫莫开,莫过如是。蜀王杨秀见冼朝如此不领情,也不着恼,干脆不予理会,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自行离开,大半年的相处,他对于杨笑澜纵情山水吃喝打诨,至放心不过。
这一日的事情,倒有些奇,蜀王妃亲自上门,有事要见陈子衿。她坐定在堂中,见陈子衿也不懂往来招呼寒暄之道,仅施了礼就款款而坐。当下随口问了杨笑澜是否安好。陈子衿答,尚有些风寒,不便拜见,其他皆以大愈。
未料想的是,蜀王妃请她转达蜀王对笑澜的关心之后,取出了一封信笺,交予子衿。
子衿接过,却是一片讶色。
信,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汉王杨谅。
子衿没有拆信,只是颇有些不解地看向蜀王妃。
蜀王妃歉然一笑,道:“信是蜀王着我交予娘子的,我也曾说这样不妥,可蜀王却碍于兄弟的情面,实在推脱不得,只好冒昧前来,还请娘子勿怪,大驸马勿怪。”
“有劳王妃亲来,子衿已觉受宠若惊,又怎敢怪罪。”
“曾听蜀王提及,汉王对娘子有心,原是向陛下讨要娘子,只是碍于大驸马……才……”一说出口,蜀王妃自觉失言,名门淑女说出这话来,倒有几分市井女子的味道了。
子衿有些诧异,但看着蜀王妃略有些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道:“亡国之女,高攀不起。”
此番杨家四郎不在,蜀王妃只觉得,今儿这一身玉色襦裙,透着江南女子娟秀的陈子衿浑身上下皆是疏离,说的话里颇有几分寡淡的兴味,与她在街上窥得的情景全然不同。那一日街上,她对上杨家四郎,哪怕隔着面纱,眼中的情是晕染开的。联想起蜀王提到过的杨谅与杨家四郎的过节不和,当下歉然一笑道:“此次,怕是我多事了,还请娘子勿怪。”
蜀王妃这般客气,倒叫陈子衿不好意思,“王妃不过是替人传信罢了。”又见蜀王妃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期许,颇有几分想让她看信的意思在,不觉心里嘀咕,想着蜀王妃也是大家闺秀,这般举动,实是有些失礼。不过念在蜀王妃几次替他们挡去了探视之人,权当是报答,启信一看,面上掠过一丝讶异。信中尽是些痴心妄想的话语,什么长想别离处,闲时总记挂,字里行间,还是旧时掖庭宫初遇的感觉,谦谦有礼,若不是她深知杨谅与笑澜有暗算之仇,仅凭当年的交往与现下的信笺,难免会将他当做了好人。也只有在笑澜的面前,这杨谅才会好不忌讳地流露出敌意来。子衿不明白,现如今她已经是御赐给笑澜的人,杨谅此信目的为何,就算贵族之间有交换侍妾的先例在,但显然,只要笑澜还是大公主的驸马,杨谅就无法索要她。
抬了眼眉对蜀王妃一笑道:“王妃不会还受蜀王殿下所托,要子衿回了信才算作罢?”
蜀王妃失笑道:“没想到子衿还会说笑,不瞒子衿,我此来,除了受托送信,也是想见见子衿。”
“见我?”子衿讶然。
“是,见你。殿下曾道,汉王酒后失言,在殿下面前提过对子衿的衷情,而子衿与大驸马看来也是感情笃深,是以对子衿有些好奇。”
陈子衿丝毫不为那衷情所动,淡然道:“汉王错爱,子衿汗颜。”
“子衿兴许不知,那汉王自小受陛下宠爱,除了皇后殿下,没见他夸赞过任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