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澜仍觉迷惑,见从启的身影慢慢变淡,急问:“抉择什么?喂,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也是阿修罗王么?”
仅剩一个极淡影子的从启顽皮一笑,还眨一眨眼,那模样与笑澜实在有着几分相像“从文曾经替我祈福,求巫神助我每战必胜,保佑我永世平安,巫神允诺,并赐我心口太阳纹的烙印为记……”
下意识地按下自己的胸口,眼睁睁看着从启的样子在空气中消散,一时石室内一片沉寂。若非青铜人像身体里玉琮仍在,带着黄金面具又有体温的从文还在石床上,杨笑澜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那一切又统统只是她的幻象。
取下人像上的青铜面具,端详石床上的从文。心中笼着的那层伤感仍在,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被从启的故事所引导,她越看从文露在面具外的部分越觉得和独孤皇后相像。从启虽自称软弱,但他对从文的专情令人心折,相较之下,她倒显得薄情。也许皇后赠她面具的另一层含义在于,从最初就已预知了她没有面目去面对爱她之人的事实,独孤皇后不是巫神祭司么,兴许她有此神力。
她摇头苦笑,不欲再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不堪,越想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横竖都已成定局。
情,她负了,罪,她背了,眼下的难受也好内疚也好,都是她该承受的,她种的因,她承担果。
眼下,她虽无意于这黄金面具,但既然来了,也听说了面具的来历,尽管她仍旧不知那与她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也惟有将其带走这一途。手指刚触碰到面具,金属的冰凉感传来,她清楚地感知到面具的抗拒,那感觉古怪至极。
从启说过,进得此地,面具、戒指、主人的血缺一不可……以玉为介,巫以金为介,皆是以血为媒……以血为媒……想学着电视里的桥段慷慨咬破手指不成,只得寻了石床的尖角处用力一划,“嘶……”。当黄金面具吸收了她的血之后,那股子抗拒的感觉不复存在。
笑澜有些紧张,她害怕当揭下面具后,面具下的从文若是和独孤皇后长得极为相像……在听过那漫长的悲伤故事之后,她觉得自己会当场崩溃。当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触及面具,试图将其取下之时,指上的太阳纹戒指立时变得滚烫无比,而心上更像是挨了重击一般,不安,深深的不安立刻席卷她的全身,伴随着不安的,还有剧烈的心痛感。这心痛,即是生理上的,亦是心理上的。她痛得闭上了眼,却仿佛看见了独孤皇后,皇后正为一种疼痛而痛苦呻吟着,这痛苦使得她不复平日的仪态,打落身边的物件,撞翻了宫里的烛台,永安宫中一片狼藉。
不!杨笑澜猛然睁开眼,缩回了手!因黄金面具的失而复得,从文的身体才得以保存,从文一脉才能因此延续,那即是说……面具在,从文在,巫神祭司在,独孤皇后在,面具若是给她取走了,从文可能即刻变成一堆白骨,巫神祭司一脉消失,那么皇后……皇后的吉凶如何?
这一刻,她才明白,从启所说的抉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边是毗卢遮那师傅的夙愿,是尉迟世云、杨素、袁守诚的期盼,是子衿、冼朝与她的使命,是她的命数,是她的归路,而另一边是子衿与冼朝心头上的血,是公主的母亲,是独孤皇后,皆重如泰山。
若是她选择前者,只需再找到一样东西,就可以打开时空之门,回到原先她生活的地方去,见到她的父母,找到尉迟世云,转战二十一世纪继续她的救世之路,那么子衿、冼朝会否仍有命在尚不知晓,她与公主是注定要分离的,在失去自己之前,公主还需经历丧母之痛。
若是她选择后者,她不敢想象师傅、兄长、袁相士的失望与痛心,尉迟世云会如何,子衿与冼朝会松口气还是怪责她,她不得而知,只是在她三十八岁的时候,仍旧会和她们分开,尽管前者是生离,后者是死别。而独孤皇后,想必一定会是活着的。
从启啊从启,你若是我,你将会如何选择呢?杨笑澜捏紧了拳头,头痛难当。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四回探亲
当陈子衿与冼朝见到杨笑澜从那个石缝中出来时,已经是二日之后了。她们两人只命天斗士小队的侍卫先行出洞,准备食物、水与过夜的用具送进洞来,自己在石缝外日夜守着。几次在裂开的石缝中张望,每每不得要领,就好像杨笑澜已然被那块石头吞吃殆尽。
当两人终于听到石缝再度开启的声音时,整颗心被吊了起来,而当馄饨的叫声与笑澜沉重的脚步声传出,两人几乎虚脱。
二日中,陈子衿与冼朝只进了些许饮食,精神又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整个人都处于绷紧的状态,而当她们对杨笑澜报以询问时,笑澜只是无力地扬了扬手,道:“回去再说。”声音很是沙哑,她那双红肿的眼睛令得陈子衿与冼朝皆是一惊。她们都不会想到杨笑澜在洞中的遭遇,觉得笑澜这般没声没响连半分传信都不曾,罔顾两人在外面担惊受怕,冼朝更是压下了双重的怒意,需知在杨笑澜进入石缝前,两人才有了合体之缘,这前脚欢愉后脚失踪,让她情何以堪,原先她还因为一时情难自禁而觉得对不起师姐,可眼下杨笑澜的这副样子让她一时忘了愧疚。只是,杨笑澜此刻的状态之糟糕,浑身撒发着无望与内疚的气息,令得熟悉她的人更是焦心。
在陈子衿的坚持下,杨笑澜方喝了几口水,听杨丰报告了她不在时陈子衿的指令,纵使她的心神仍在石室内,仍不免多看了陈子衿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这不理世事的清冷女子,在此等情况下竟也如此从容。原以为会是冼朝对她那群侍卫们呼呼喝喝呢。
不欲再在这山中久留,笑澜望向冼朝问道,“可方便骑马?”
冼朝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双颊飞红,半嗔半恼地白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子衿瞧入了眼,身子一震方领悟,这会儿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测,心里头暗自叹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但对于笑澜在连日失踪让她焦急万分的情况下做出这等事来,是有着不满和委屈的。
三人各怀心思和天斗士小队一同上马,带上了早前就已收拾好的野营用具,向益州城进发。馄饨被笑澜带着蹲坐在马上,很是安静,而笑澜在面具下,则是一派阴沉之色。石室中,当她掀开黄金面具,终于得窥从文样貌时,仅一个圆润的下巴,就使她几乎无法呼吸。那面具下的轮廓与她曾在幻象中见到的一模一样,而她依旧清楚地记得,在幻象中,从文有着和独孤皇后一般睿智从容又略带轻蔑的表情。
回到益州城的小院落里,长史程若奉蜀王杨谅之名相迎相候,见杨笑澜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颇感诧异,陈子衿只为其解释道,是在郊外遇了煞,中了邪,这几日还病病怏怏。程若提议找大夫来看,被笑澜婉拒,只道要修养些时日。
程若走后,大家草草用了晚膳。冼朝浴后横想竖想,都觉得杨笑澜这幅样子看来恼火,就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恰好在房门外遇见了子衿。两人倒是存着同一份心思。
冼朝一见陈子衿,立时就想起了自己和笑澜的事来,黯了神色垂了头,停了步转了向。陈子衿见她如此觉得不妥,干脆叫住了她,拉着她的手,和声道:“来了就一起进去问个明白,否则,你也不会放心。”
“子衿师姐……我……”冼朝欲言又止。
陈子衿拍拍她的手,安慰一笑。
岂知,当两人入了房门,她们兴师问罪的对象,正散着头发赤着足,趴在床榻上埋头哭泣,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之声。两人更觉诧异,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在笑澜的床榻上坐下。陈子衿抚着杨笑澜的头发,轻声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样憋着又哭着,让我们很是担心。这几日,光是念着你,就快要用尽了我的力气。你可知,当你消失在那黑暗里时,我和冼朝是怎样的心情么?我们都很害怕,笑澜,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如何是好?”即使她曾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由死到生由生到死,想到几日来的得得失失,依旧惶恐。
杨笑澜转过了身坐了起来,一手揽着陈子衿,另一手也将冼朝一并抱住,满是歉意道:“我不知道在里面竟然过了如此之久。”
“里面……有什么?”冼朝问道。究竟是什么能让笑澜如此伤心失态,失魂落魄。
“里面有一间石室,原来的用处是和巫神交流,现如今是一个坟墓,埋着一段情痴心伤。我见着了一缕魂和一个人……”
冼朝轻喝一声,道:“还有人?”
“是,还有人。”将从启与从文的故事捡了重点来说,省去了关于她疑似是从启转世,独孤皇后是巫神祭司的部分不表,还没来得及说到这些纠葛的源头,月已至中天。陈子衿与冼朝有感于从启和从文的情深,均是泪眼朦胧,还没等两人感怀自身,杨笑澜就已苦笑一声,就在床榻上对着子衿与冼朝作揖赔罪道:“之前已觉惭愧,听闻从启的故事之后更觉无地自容,今生笑澜无法专情,累得你们须得面对这样的尴尬,实是我负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