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就在对面的牢中望着她,带着绝望,撕心裂肺地看着这一切,我喊哑了声音却只换来一句,她与凡人私通,会触怒神灵,给族人带来不幸。若真是如此,那么就让神来惩罚我呀,我才是这罪魁祸首,天打雷劈我也甘愿!可为何要害从文!
夜里,我终于逃出了囚牢将她救出,在族人的追杀下,背着她一路逃到了这里。
这里曾是她聆听神明旨意的地方。
那样重的伤,那样重……从文的身上都是血污,我替她包扎伤口,可是没有用,她的伤口太多,伤势太重。
她就躺在这张石床上告诉我,她已算出,她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儿。她原本想等我出征回来就告诉我,可是……
第一次,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不甘,还有痛。那种痛,像火一般烧灼着我的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可是从文,从文却说,那不是我的错……她已然奄奄一息,却仍旧在安慰着我,她说,如若她能将万千权力集于一身,那么她便有了天下都无法撼动的能力,便不再会重蹈今日的覆辙。
直至今日,我仿佛还能看见她那双眼眸里闪动着火花,她对我说,从启,若是要保护自己,保护在乎的人,就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之后……她没有再同我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有再睁开眼。
那一刻,世上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的恐慌与绝望,我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好像随她一起去了。
伤心?不,一点也不,没有从文,我便没有心。
那时我只懂得抱着她,死命地抱住她……眼泪流着也丝毫未觉,直到,直到我意识到,我要为从文报仇。
我一把抹了眼泪,将从文的戒指戴在手上,脸上戴着她的面具,拿起武器回到族人的驻地,见人就杀。
面具与我手上的王器饱饮族人的鲜血。
以血还血。就算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上我的从文,我们的女儿。也无法消融我的痛,我的恨。
挡我者,惟有死!
族人纷纷逃窜,直到我来到从衣的面前。我与他大战一场。原本,他的武艺是胜过我的,但是他怕死,我却不怕,所以我重伤,他身死。
在他死前,还在嘲笑我的懦弱,嘲笑我一辈子只会躲在从文身后,嘲笑我丝毫不知从文对我的利用。
那个女人为得不过是谋夺你的权力,他这么说着。
我不理他,只回到从文的住处取了她的衣服,她爱洁。
回到此地,取了水,将从文受伤的身子擦净,又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我也爬上了石床,和她躺在一起。这一生,惟有从文知我怜我,也惟有我爱她,她必定会在黄泉路上等我……”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三回何从
无论是以神思出现诉说故事的从启,还是默默听故事的杨笑澜,都是满面泪水,无可抑制。她终于知道了幻象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哀伤往事,难怪这伤情积蓄千年,永不弥散。
“后来呢?”
“后来……”从启抹了眼泪,对自己的软弱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续道:“后来瑶姬出现了。”
“瑶姬?你不是说,这里要信物才能进入,她是怎么进得这里?”
“瑶姬本是炎帝之女,因不愿听从父命嫁人郁郁而终,后被封作巫山女神。此地本就是巫神祭司接受巫神指引之处,阻得了人,却阻不了有心的神。她此来是要与我做个交易。”
“交易?”
“是。她可以让从文的身体不腐不败,让从文巫神祭司一代的使命得以延续,而我须得用唯有蜀王与巫神才有的能力,王以玉为介,巫以金为介,皆是以血为媒,将神思封印在玉中,等着下一个阿修罗王进入此地,之后将黄金面具的来由告知于她,让她获得面具从而得以完成她的使命。青铜面具认你为主,你又以血相祭,解了封印,那么你便是瑶姬所说的那个阿修罗王。”
笑澜又是不解,面具就在从文的脸上,她只需轻轻一掀就可取下,何用如此麻烦?而那救世的使命,竟然缘起于商朝,还与炎帝之女巫山女神有着牵扯……委实不可思议。原是为得解惑遂了心意来到此处,怎料想,这迷惑越滚越大,一桩一桩,牵丝攀藤一般的纠结交错。
“原本只需将这来龙去脉告知于你,只因你说你知道从文,见着她时很是难过,而我又无法全然解你之惑,故而才破例说了我们的往事。之后,那重任就彻底交给你了。
关于这黄金面具,还得从我们的先祖说起。
我们蜀国一族,本是黄帝之子青阳的后人有缗氏一支,因不服夏族之王履癸,在一次会盟上率先离开,履癸亲率大军征讨,有缗氏败退后献上美女以惑履癸,我们一族的先人对此不满,率族人远赴西蜀,历经多代。
巫神祭司世代为女,她们并非以血脉相连,传承祭司身份的是与生俱来的命运,间中玄妙,我也不得深解,只听从文偶尔提及。瑶姬倒是提过,巫神祭司的先祖是两名女子——嫘祖与嫫母,她们同为黄帝的妻子。
传说嫫母是个相貌极丑但是品德贤良的女子,当时女子稀缺为了繁衍抢婚盛行。黄帝看中她丑陋的外表,不怕招人来抢才娶了她。嫫母身负异能又颇为能干,在黄帝出征之时与嫘祖相处融洽,而嫘祖是唯一不嫌弃她相貌真心待她的人,两人渐生情感。谁知嫫母因嫘祖的真心而褪去了丑陋的外表,嫘祖将自己最为喜欢的戒指给了嫫母当作信物。不曾料想的是,嫫母竟有了身孕为嫘祖生了个蛋下来,两人不知所措之余就将那个蛋丢弃。她们都不知道,这枚蛋中,原来还藏着一个女孩。
后来黄帝归来,嫫母不欲给他睹了真容,就带上式样可怕的面具,又将自己的脸画成比原先更骇人的样子。黄帝觉得她面目可憎,足以威慑四方,授了她方相氏的官位,并赐黄金面具一枚。在嫘祖死后,嫫母病重之际,那蛋中的女孩长大来寻,嫫母才知道她与嫘祖竟还有一个女儿,于是在死前将面具、戒指都传给自己的女儿。
那女子带着从她的母亲处得到的三件神物:黄金面具、青铜面具与太阳纹的戒指,到了另一位母亲嫘祖的故地——西蜀。她本就有这两位母亲的才能与神力,又对自己曾经被遗弃忿忿不平,她发誓要得到永生永世的权力覆灭黄帝的政权取而代之。她的后人遇上我们蜀国的先人,一同在此地扎根驻地,一掌神权,一掌王权,共同维护蜀国一族的繁荣。
故而,巫神祭司永世追寻着地位与权力,这是她们无可逃开的宿命……也是她们最深重的悲哀。
黄金面具曾在某一代祭司手中遗失,不知怎的又到了瑶姬手中;三件信物传到从文时便只有青铜面具与太阳纹戒指。从文之后,巫神祭司本不复存在,但是因黄金面具的关系,使得她们这一族的命运延续,也即是说,纵然她们自己并不知晓,但是她们就是巫神祭司。瑶姬曾说面具与戒指只会认两种人为主,巫神祭司和她动了真心真情所爱之人……”
“巫神祭司和真心真情所爱之人?”念及彼时独孤皇后将此面具交付与她,笑澜心中一酸,她竟不知,从那时起,皇后竟已用了真情。
“是……”从启瞥了若有所思的杨笑澜一眼,续道:“瑶姬曾道,阿修罗王是个好战的恶神,我却没有想到,这一代的阿修罗王,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怎么了?再过个几十年,女子还要做皇帝呢,女性终将获得她们应得的权力与荣耀,这不正是从文所期盼的?”
“你说的是。瑶姬曾无不感慨的言道,女子向往权力从来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就像最后一代炎帝一直对蚩尤与黄帝怀恨在心,被打败之后仍旧生生世世念着要使蚩尤灭族,要颠覆黄帝的地位,而第一代炎帝的女儿们却须得和蚩尤一同救助苍生,扶持正统。我虽不全然赞同,但大抵是同意的。”
这一番话涉及面太广,杨笑澜一时也难以理清这来龙去脉,只挑自己想到来问:“瑶姬和你的交易,对你可谓没有半分好处,为何你会同意?难道,只是让从文的……身体不腐?可是即便不腐,终还是,还是死去了的。”
“那是巫神祭司一族毕生的追求,从启岂敢不予成全。若你倾心爱一个人,她未尽的事业你会否助其实现?”
倾心爱一个人这个说法显然触及到了杨笑澜心中的痛处“那个……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是不是此生此世,就只爱一个人,无论你是得到还是远望,就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有几个人……是不是……说明……不爱……不够爱?”
从启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问题我不知如何答你。从启此生并不长,在有限的光阴中只爱过一个女人。而且,这份爱还是从瑶姬处得知,否则,我都不会明白这份情感谓之何物。不过,我想,倘若你要说你全心全意地爱着几个人,也是可以说通的,只是你不对其中任何一人全心全意罢了。”说到最后,从启自己也觉得拗口,摸了摸脑袋,讪然一笑道:“我只知,无论你爱着几个人,你都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也许你生命中会有许多种选择,但只要你选择好了,就一直往下走,如此而已。”说完,深情无限地望了石床上的从文一眼,道:“是了,答应瑶姬的任务已然完成。今后该如何抉择全在于你,替我好生照顾混沌,它可是比你我年岁更大的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