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知道了,那你先帮我看住他,我随后就到。”
玉杵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竹椅上的俊美男人,又欲言又止地看了江云一眼,最后终是轻叹一声,转身朝屋外走去。
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江云的眼眸陷入一片幽暗和深沉。
“她是谁?”摩诃不缚突然问道。
江云回头看向他,淡淡一笑:“你的救命恩人,她是位精通药理的仙子,叫做玉杵,号捣药仙子。现下隐居于此,我也是被她所救。”走到男子身旁,“说来,你应当好好谢谢她才是。”
“救我的不是你么?”
江云愣住,看向摩诃不缚,略微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摩诃不缚定定地望着他,清冷的容颜未有丝毫改变:“是你把我从河里捞上来,为何把功劳全部推给他人。”
江云的眼神闪了闪,默了一下,坐到一旁的竹椅上:“你……多久醒来的?”
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你捞我上岸的时候,我就已经清醒过来,若说完全清醒的话,也就是这一两天。”
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耍人,很好玩?
男子的目光一直淡淡的追随着江云的神色,清冷的言语听起来随意,却令人捉摸不透。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声音一顿,摩诃不缚颇带着点意味深长地说,“你看起来比我自己都还紧张。”
猛地站起身来,江云铁青着脸色,阴沉地说道:“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说完,一身怒气地便朝着屋外走去,脚步一顿,又折返身,拿起桌上的面碗,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悉心照料这么久的人,居然早就醒来,旁观着当他猴一样耍!也就是说……自己照料他时的心情、表情,甚至……甚至偶尔说的几句心话,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恶……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更令江云惴惴不安的是,摩诃不缚会怎样的看待他,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他会不会……感到恶心?
那他所做的这一切,会不会又是白费功夫……
“沧海,”正当江云心神不宁地走出小屋,候在外面多时的玉杵出声叫住心不在焉的他,“我能跟你谈一下么?”
江云立在原地,见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面碗,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厨房没有收拾,一起去吧。”
☆、第六回
“为什么沧海,你能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一踏进厨房,玉杵迫不及待地追问。
将面碗里残留的面汤全部倒掉,江云一边清洗,一边沉稳地回答:“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沧海啊,他是佛国的圣王,是出家人,你怎么能……”
“我知道他是出家人,难道我就不是?可现在,还不是一样为了活命破了戒。”江云打断她的话,将洗好的碗放回碗橱。
“那不一样,”玉杵挡在他身前,“摩诃不缚是注定要成佛超脱凡俗的,有一便有二,你今日说是为了保命才诱使他破戒,以后呢?沧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还会不会又以其他的借口,令他破了其他的戒?”
“会又怎样?”猛地抬起头来,江云紧紧盯着女子颤抖的双眸,“他现在是不缚,不是摩诃不缚,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
然而,言语刚顿,女子便激动地一下扣住了他的手臂:“你知不知道诱使佛国尊者破戒,会被万人唾骂,经受轮转盘碾压十世之苦?沧海,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
缓慢地拨开女子纤长的手指,江云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些,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摩诃不缚?”
玉杵的脸色顿时铁青,望着面前如此执着的男子,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服他。
再往前就是无底深渊……她其实不想的……不想……
只要江云不再往前,那么……就可以避过……而她,也不用两面为难……
“沧海,玉杵自知对你虽不是全然了解,却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凡事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要想清楚,这一步踏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回不回头又如何,人生在世,又有几次能回头重来。”轻叹一声,“这一次已是万幸,你说回头,这次我不就回头了?所以,玉杵你说我自私也好,痴傻也罢,总之我都要拼一拼。没有做过的事,又怎能全然预知结果?是好是坏,等走到头时,再论其厚薄吧。”
颜色泛白的嘴唇略微开合了两下,女子终是没有吐出话来,她一瞬不瞬地与江云对视着,珠玉般温润的眸子好似一块出现裂纹的琉璃,碎得七七八八。
“你真的……想清楚了?”低不可闻的声音,颤抖的音色带着一点支离破碎的错觉,玉杵此刻给人的整个感觉,就好似碎了一般,摇摇欲坠。
轻缓地点了点头,江云沉稳地回道:“就算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也是我自讨苦吃,若是之后真要怨的话,就怨自己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玉杵不解地问。
淡然一笑,江云看向窗外:“一场赌局罢了,有舍……才有得……虽然不知晓结局究竟是何,我想,我一定不会输。”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更令玉杵深蹙起了眉头。
沧海无疑很聪明,可是他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一刻,她竟觉得眼前的沧海,陌生得就好似另一个人,隐隐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高深莫测。
垂下眼帘,玉杵失神地望向碗橱。
也许,真的是她没看透。
◇◇◇
不着寸缕地泡在温泉中,江云趴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岸边的淤泥,偶尔写出一两句话来。
“……两生花开离魂乱,屈指劳生愁肠锁。奈何桥前奈何水,三生石边……”
树枝顿了许久,才又缓慢地动起来:“……三……生缘……”然而,写完之后,江云突然闭眼轻叹了一声,扔掉树枝,翻身靠在了石头上。
三生缘?就算算上前世也不过两世而已,第三世的缘又在何处呢?
清明的双目出神地望着天际,他的手缓缓攀上自己的脖颈,细微地摩擦着红绳缠绕的棋子,眸子中思绪万千,却叫人看不懂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江云才回神垂下手,收起了远眺的目光。
“龙口镜……到底在哪里……”低沉喃呢一句,双手拢住散开的发丝,缓慢地清理起来。
然而,动作忽而顿住,江云略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移到鼻前轻嗅了嗅,挥之不去的异香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自从决心留在梨园小境之后,江云已不是第一次发现周身的香气愈发的浓郁了。
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的身份,令他无所遁形。
他曾记得,佛经中有过片语的记载,钵多罗初生时,身上根本没有花香之气,有的只是一股清泉一般的淡淡水香。
直到后来,邪佛临世,钵多罗的花香才一夜之间,如同洪水泛滥,香飘三万里。
佛说钵多罗是七情之花,花香欲浓,便是七情|欲重。而今身为凡人的他,身上的异香就已经如此扰乱心神,不知是在提醒他逃不掉,还是逼迫他立地成佛。
闭眼将头靠在石上,江云的脑子有一点点的混乱。
白镜上仙叫他面对该面对的,因此这些日子来,他紧盯着《梨花雪》看,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心绪却是愈发的不能安定下来。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钵多罗,可是不承认,难道真的就不是……
离摩诃不缚醒来,也已经过去四五日,昨天开始他便不再需要泡药浴,江云也就没有再服侍他。何况近日来,悉心的照料加上玉杵的药物,他早已可以下床走动,前一两天更是拒绝了江云亲自服侍他泡药浴。说起来,恢复的速度是十分理想和迅速的。
只是,他对江云的态度非常模糊,并没有比失忆前好,仍旧不冷不热。但是江云却觉得,摩诃不缚如今的态度,已经出乎他的想象,甚至比之前好了不止一两倍了。
虽然他们之间,除了一些必要的简单交流,什么都没有。
“呼……”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江云转过身,伸手正要拿起一旁换洗的衣物,衣服堆里却突然迸出一条细小的赤色影子,指尖刺痛,他蹙眉快速收回手,便见中指已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