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打了一个冷战,怀疑地看向他:“没有这么严重吧?不过是几条抓伤而已。”
施凡瞪了他一眼:“你去试试被豹子咬上一口,三天不理会不会化脓生疮?那东西稍微不处理妥当,等发起热病来,我这个‘神医’救得了你的命,可你也得去了半条命,养十年才能慢慢养回来。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这些?沧海,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到头来急煞一旁人。”
脸颊轰的一下红起来,长这么大,江云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教训。即使是了生和尚,也只不过是让他面壁思过,抄写经书罢了。如今被人当着面指责,还真正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暖,嘴角尴尬的笑意也化作愧疚的歉意。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施凡再瞪他一眼:“还想有下次!”
江云神色一苦,连忙缴械投降:“不会有下次了!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心底却想,怎么施凡越来越凶了?
松了一口气,施凡看了一眼床上蜷成一团的黑脑袋,突然问:“这个孩子你是不是认识?”
江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张干瘦的睡颜,想了想,道:“没见过,第一次见他还是他抢走我的画的时候。”
“那这个孩子怎么感觉……好像认得你?”施凡转头看向他,眉头轻蹙。
心底咯噔一下,江云低首思忖着,片刻才沉吟道:“也许……他是认得那幅画?”
“什么画?”这下,施凡是听得一头雾水。
江云笑笑,转身走出耳室,一边回头说:“我去拿给你看。”施凡因为好奇,便跟在了他身后。
刚过去,就见江云从书架旁的青瓷中提出了一只画卷,模样极为小心翼翼,施凡不由打趣道:“什么宝贝,藏得这么谨慎?”
江云回头看向他,澄澈的眼眸犹如墨玉幽明,带着一抹晕染的温润之色:“你看了就知道是不是宝贝了。”说着,解开线头,扶稳画轴,上下缓缓轻拉,对着施凡打了开来。
施凡本是对江云所惜的画卷极为感兴趣的,嘴角一直扬着平日里与江云说笑的温和笑意,谁知画轴拉开,那漫天梨花的画面一展露眼前,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 “这是……梨花雪……?”他的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抖。
急于给好友展现宝贝的江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点着头,看着画面道:“恩,确实是画的梨花雪。当时不知怎么就着了魔,硬将此画换了过来。这画的意境虽然单调,却实在是美不胜收。”
“不是,”施凡一步走近,抬手扶住画轴,对江云解释道,“我是说这幅画就叫《梨花雪》,是蒙赫族的罗儿公主嫁于前朝庆文帝时,随身带来的嫁妆之一。当年此画还曾引起宫中躁乱,后来被庆文帝赐给了一个家臣。过了这么多年,想不到竟会在这里!沧海,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江云闻言脸色一变:“我是在一个普通的画摊上换来的,”却又不解地看向施凡,“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原来这幅画真的叫《梨花雪》,而且来历颇不简单,是前朝和亲的随嫁之物。
江云自认为是个眼刁的人,也鉴赏过许多名贵字画,却从没听过有一幅名叫《梨花雪》的神来之作。
那么,施凡一个医师,又怎会知道这些风雅之作的来历?并且一眼就认了出来?
垂首看了无名画卷好一会儿,施凡好看的眸子微微闪动着一抹浅浅的幽光,他轻叹一声,终于娓娓道来:“罗儿公主身怀龙子时,就是家父代为探脉开药的,所以我曾有幸见过此画一面。那时,我已随家父学习医术多年,虽还是稚儿一个,却对这幅画印象极为深刻。罗儿公主难产而死,有一半的原因是受了这画的惊吓所致。若非家父在入朝时就向庆文帝求了免死金牌,怕是君王迁怒下来,我施家也会惨遭灭门。这也是我们施家的人至那以后,为何四处浪迹天涯,颠沛流离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则是家父想要攥编一本医书,需要收集实材。”顿了顿,眼光黯淡下去,“只是……家父在罗儿公主仙逝后受了杖责,身子受创,又没来得及好生调养,更是为了医书废寝忘食,早已将近油尽灯枯。就在前年,已经驾鹤西去了,医书的事也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施凡又忽而沉默了下去,俊美的脸上一片神色萧索。
江云有些不忍见他如此落寞的模样,忙道:“尊父一世心慈仁善,定会化去极乐之地。”所谓善有善报,施凡的父亲施神医救过那么多无辜的性命,阎王又怎忍心收他下无间烈狱。
回过神来,看着江云一脸的担忧之色,施凡不由释怀开来,笑笑道:“说远了,我继续说这画的事。《梨花雪》是在罗儿公主辞世两年后才被赐予他人,据我所知,这幅画之所以惊吓了公主,是因为临盆当晚有很多人听到了画中传出怪声,并且还迸发异彩照亮了整个皇宫,有些在场的宫女好似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幻象,像是一个人形的东西欲要冲破画面,吓到了不少宫女太监,罗儿公主也是因此才受惊难产。家父赶去时,只拖了几日,公主便香消玉殒了,”他将画递回江云手中,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我记得,那时我七岁不到,家父替罗儿公主施针续命时,有几个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宫女曾说,她们听到的那个声音好像在叫一个名字,似乎是三个字。后来有一位高僧曾说,那三个字是西方佛国的禁忌,当初覆手黄沙,火烧万里的邪佛钵多罗的名讳。至于是否是真,我也并不清楚。庆文帝当时极其宠爱罗儿公主,公主因难产逝去后,伤心过甚,便下令当晚所有在场的人齐齐殉葬,家父因有免死金牌,才逃过一劫。而《梨花雪》,庆文帝更是强行下旨从史上除名,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半个字。所以,你没有听说过实属正常,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幅画了。”
静静听完,江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思绪也被搅得一团糟乱。
又是钵多罗……
他怎么觉得近日老是听到关于邪佛钵多罗的事,以前没听说过,如今却挤在一堆全部爆发了出来。
整了整思绪,江云又想到:“照你所说,当时我也才七岁……”因地震被压在地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施凡并不知道江云幼时有过那一段恐怖的经历,只以为他是在算发生的时间:“差不多吧,你长我几个月,算下来确实是七岁左右。”
两手缓缓合拢画卷,江云微微沉着脸色,并没有再搭话。
“沧海,”忽然,施凡靠近他,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你这几日……是不是去过什么地方,或者用过什么东西?”
江云一愣,一脸不解地回头:“无瑕,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此时,施凡离得他很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张俊美的脸颊上,光洁的皮肤恍若透着晨曦一般,透明得近乎弹指可破,比女子的肌肤都还要好上万倍。如此想着,脸颊莫名其妙的滚烫起来,心底不由感叹,一个男子怎么能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貌呢?
施凡更加凑近江云一分,低沉温润的声音缓慢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俊美的脸简直快要埋进他的颈窝,细细的热气扑在脖子上。
江云心底一慌,手中的画卷差点掉落在地,脚也不由得后退一步,若有似无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江云忽然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奇异的暧昧。
这时,却忽而听到施凡极为认真地说:“你的身上有一股香气?”
脑子一下空白,却见施凡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之前那股浮动的燥热气息全然消失,江云的嘴角抽了抽:“……无瑕,你在开玩笑吧?”而后,不敢置信地抬起袖口猛闻。
肯定是开玩笑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有香气!
施凡摇头,极为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初见你时确实没有,不过自从那日我在梨园找到你,就发现你身上突然多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起初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梨花香,这几日与你来往,那香气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有增无减。所以……我才这么问……”初时,他还怀疑过江云是去了烟花柳巷,可是那股香气虽是迷人,却很清淡,近乎一种奇特的体香,根本不可能人为造出。
“怎么回事……以前没有的……难道是太久没洗澡了?”好像是真的闻到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气味,江云急得抓着衣服四处嗅,脸色也黑了下去。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施凡噗哧一声笑出起来:“好了好了,只是香气而已,又没有奇怪的反应,或许是体香也说不定。我去做些驱虫的药囊,回头你给这个孩子带上,自己也带一个,他身上的虱子不少,别这个孩子没喂饱那些虫子,你先惹了一身把虱子喂成了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