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猛地松了一口气,江云两手怀抱着黑脑袋,只停顿了一下,便没有丝毫迟疑地往屋外走去。
这个地方,他不想再多待一刻。
身子忽而受制,脚步也迈不出去,他垂头,便见黑脑袋定在门口处,一边不愿放开他,一边死活都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怎么了?”疑惑的低声询问,江云的声音柔和而具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他揉了揉黑脑袋形如枯蒿的头发,“出去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你喜欢吃枣泥糕对不对?等下就会有很多很多!先跟我走好不好?”
黑脑袋仰着头看向他,瘦弱的身子,身高还不到到江云的前襟,看起来犹如一头弱小的小兽。
此时,握着黑脑袋的手,怀抱着他的身躯,江云才那么真实的感到他的瘦小是多么的极致。手腕几乎皮包骨头,硌得掌心生痛,而怀抱中的躯体,简直是没有几两肉的骨架,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恐怕很少会有人愿意将他搂在怀中,且还是那么的紧。
正当江云心酸得两眼发涩,黑脑海突然猛然推开了他,四肢着地,转身又爬回了阴暗潮湿的屋内。
江云心头一紧,迅速伸手去抓,却还是抵不过那野兽般矫健的身手,只得怔怔地看着两手空空。
他本以为黑脑袋是不愿意同他离开,所以在快要走出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时,才会甩开自己。
然而,当他看到黑脑袋攀着墙壁,从房梁上叼下一样东西,讨好一般的爬到自己身边时,江云的心脏不由微微刺痛了一下。
原来,是为了那幅无名画卷。
怜惜地摸了摸黑脑袋的头,看着他温顺地轻蹭了蹭自己的掌心,江云终是抑制不住,一滴泪落了下来。
“傻东西……”他低声喃喃,一边接过画卷,一边紧紧怀抱着黑脑袋走出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回去梨园的路上,江云不顾旁人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黑脑袋护在怀中,偶尔,他也会感觉到怀中枯瘦的身子因为一路上怪异和惊诧的目光微微发颤,更多的时候是听到那种喉咙中类似于野兽发狂的低嘶,不过,只要江云轻轻地拍一拍他,黑脑袋便会犹如驯服的夜猫一般乖巧下来。
直到回到梨园,回到江云的房间,江云一边找人烧水,一边拜托人做些吃食。摩诃不缚不喜欢外人叨扰,梨园里并没有一个下人服侍,因此江云只得亲自来来回回跑上几趟,期间也托人去客栈寻施凡来,并特意嘱托定要带着药箱。
他住进县衙府内不久,多数人都已认得他,不止当初那两个被他蒙混过关的官差和厨房当差的小六儿,连管家和县衙老爷也匆匆见过一面,可惜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由于摩诃不缚的关系,很多人虽是奇怪他的来历,却并没有惹得流言诽语。
若非此时他的身份较为敏感,当下时局也是身不由己,怕是他早已将主意直接打到了县衙老爷身上。只不过,他担心稍有差池,去西方的路就会变得更加波折坎坷。毕竟,即使仲古天尊被释放出来,龙口镜失踪,单是为了能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西方之行也是必经之路。
这么多年来,寻找佛珠的事迟迟没有进展,了生已有意向西方佛国求助。
今日遇见这个孩子,倒是江云不曾预料。
微微在心底盘算了许久,他便打定主意,等到救出师父等人,他会带着这个孩子一同前去西方那摩寺。
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如何,那样的生存环境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因此,在托人去寻施凡时,特地叫他带上药箱。不然,他担心黄沙万里路,这个孩子根本吃不消。
只是,在为黑脑袋洗澡的时候,看到那身上犹如虐待一般的伤口,江云更是被刺痛得体无完肤,心底难受万分。
换了七八桶水,总算洗净了黑脑袋皮肤上的污浊,因而,干瘪的身躯上所暴露出的伤口看得江云触目惊心,心惊胆战。那密布的伤口,有大有小,大的横跨整个背部,小的堪比针尖。洗净之后的脸上也满是伤痕,有从鼻梁横划过去的,也有从眼睛拉过的,如果忽视这些伤痕和那因饥饿导致的干瘪皮肉,还有略微扭曲变形的面骨,江云觉得,这个孩子一定会生得极为俊朗。只可惜,生生被那些疤痕变成了这么一副狰狞吓人的模样。总之,暗沉的皮肤上没有一处完整无缺,看得江云鼻子发酸,好些时候洗着洗着就突然低低抽泣了起来,吓得黑脑袋无辜地缩了缩脑袋,极为讨好地舔了舔江云的手指。
然而,这些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的动作,却更使得江云失控了一般的紧紧拥着黑脑袋低泣起来。
他忽然很庆幸当初自己活了下来,更加庆幸遇到了了生和尚这样胜于亲人的人。
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也变成了黑脑袋这样,自己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只是江云不会知道,就是这一时的心软,便换来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世的纠缠,更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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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第二十一回
“幸好你叫我带上药箱,不然他身上化脓的伤口再不处理就要出事了。”收起刀具,施凡正要拿汗巾擦拭脸上的薄汗,一旁候着的江云已先一步替他拭去。
“只是皮外伤?还有其他问题么?比如说内脏上的?”担心地望了眼床上喝了麻药沉沉睡过去的黑脑袋,江云不由怜惜地抚了抚那已被梳理整齐的枯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蹲在一头死了不知多久的獒犬旁边,偷走的糕点随手就丢进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我担心这些日子里他,没找到吃的,会连那堆东西也吃了,所以,才有些紧张。”
“这个,我想沧海你大可不必担心。”顿了一顿,施凡抬首看向面前的人,“怎么说呢?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像是被改造过,虽说看起来很瘦小,五脏六腑却比成年人还要鲜活。如果我没猜错,可能和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你看他身上这些化脓的新伤,显然是利爪所致,结合你之前说的,想必是和那只獒犬抢吃的厮杀了一番。这么小的孩子,竟和比自己还要强壮的畜牲厮杀,最后还胜利了,我不得不说他比野兽还要凶狠十分。而且你看,他的脊背略微弯曲,四肢柔软,应该常年处于狭小的地方,比如箱子,或者笼子。他的神智也有些问题,简单上来说……就是可能……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用两条腿直立行走,还是四肢着地如兽爬行。那些旧伤,除了有一部分是动物所致,很大一部分都是人为的。所以我猜测……这个孩子可能从小就受着非人的待遇,甚至于虐待。抚养他的人很有可能是将他关在笼子里当牲口喂养,更可能还和某些动物关在一起,所以他的喉珠虽然是好的,却不会说话,而且某些动作下意识地学习了一些动物的特征……”施凡担心地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江云,有些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说下去。
“那他……还有救,对不对?”教会他如何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吃,四肢着地的牲口。
施凡默了一下,片刻才沉吟道:“虽说不难,却也不简单。毕竟……这个孩子是从小被养成这样,野性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全部剔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若是他自己不接受,就算将他放到人群中,他也只会是一头受了惊的凶猛野兽。”
“还有希望……不是么?”出神的低低喃呢着,江云不知道是在说服施凡,还是在为自己寻找理由。
轻叹一声,施凡回答道:“畜牲尚且有情,何况他本身就是人,希望当然有。不过……我想,或许要拜托沧海你才行。”
“我?”江云收回目光,一脸不解地看向他,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忙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他的。”
施凡摇首:“我不是说这个,我指的是这个孩子与外界的沟通就要靠你了,如果不让他接受‘自己是人’的意识,哪怕你照顾他一辈子,教他一辈子四书五经,他也改不过来。我来的时候,看他对你极为依恋,或许你能打开他的心结,让他慢慢意识到这些也说不定。”
“依恋?”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江云翻开脖子上刚好不久的伤痕,“他挠我的那一爪子,力道可不小。”所以,洗完澡后,他还特意将那黑脑袋十指上夹了不少污黑的指甲统统剪掉了,就怕哪一天他一个不听话,又将自己挠上一爪子。
这边,施凡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个小家伙抓伤的?”说着,整个人一下站了起来,仔细翻看那几条早已结瘀的伤疤,见没什么异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你当时没处理,幸好没有感染,否则,整条脖子都得烂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