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换好衣服,寒玦已经从楼下带上来了一块胡饼。其实就是普通的烤饼上面撒上点芝麻,却是当下在权贵中很流行的一种吃食。甚至,胡饼还得到过汉灵帝刘宏的称赞,价格并不便宜。
法正吮吸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饼。
荀澜把饼掰成了三块,于是寒玦和法正一大一小并排坐着,认真吃饼。
“用手接着掉下来的碎芝麻。”寒玦教导法正不要浪费:“不要撒在榻上。”
这场面,竟然挺温馨的。
荀澜还没刷牙,从桌上取了一根新鲜的杨柳枝,咬一小截放在嘴里。反复咬了好几次,直到杨柳枝上出现很多细细的纤维,才拿出来简单地擦洗牙齿。至于牙膏,这东西还没问世。这个时候,只有有钱有闲的士大夫才会用茯苓熬成的药汤漱口,大多数人只能用杨柳枝擦一擦牙齿。
荀澜叹了一口气,汉代条件艰辛,他已经多日没法好好刷牙了。有时候路上找不到杨柳枝,只能用盐水漱一下口将就。
和寒玦商量道:“对了,下午我看着法正,要不你去市中找找卖茶的吧,称一点回来。”
茶不便宜,即使从十常侍那弄来了财物,荀澜也不敢随意乱花。等到了颍川,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要喝茶汤?”寒玦在草原上也饮过茶,是祖父的手下用好马换回来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味道你可能不喜欢。”
荀澜记起来了,他在街上曾经闻到过一股奇怪的味道,寒玦说那是有贵人在烹茶。
这个时代的煮茶颇为黑暗料理,经常会把茶叶和刺激性气味的“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一起熬煮之后再喝。
上次那味道,荀澜真是想起来就觉得可怕:“还是用来漱口吧,用浓茶可以当做漱口水,否则光这样擦我总觉得不干净。”
想了想问:“有人把茶和奶煮在一起吗,奶茶还挺好喝的。”
“我喝过,有点苦。”煮的时候也加了姜、枣和橘子皮,寒玦想到那个味道也一点都不怀念,难得点评起来了食物的味道:“远不如蜂蜜水。”
“多加点糖啊,也可以加点蜂蜜。”荀澜自然而然地说。
“糖很贵,而且不好存放。”
“现在糖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那种晶晶亮的、硬块的糖果啊?”
寒玦一早就发现了荀澜对常识的缺乏,见怪不怪地解释了。
这时候有柘浆,也就是从甘蔗中取得的汁。如果把甘蔗榨汁后放在太阳下,过一段时间就成了半凝固状的软糖了,但是出产率也低,不容易保存,所以价格很高昂。
这个年代,茶本身就不便宜了,煮茶之风只在文人之间盛行。饮茶本身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文人更注重的是这种仪式感,并没有人尝试着加入糖来改良口感。
“想吃糖……”法正啃完了胡饼,意犹未尽。
没想到法正听饿了,荀澜只得从桌上拿了个果子剥给他吃:“吃个甜甜的果子吧,比糖甜多了!”
好在法正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歪着头开心地叫了一声,接过了果子偎依在他身上。
荀澜沉浸在投喂小可爱中,却被敲门声打断。
一个客栈的伙计急匆匆地上楼来了,隔着门说:“郎君,楼下有一人要见您。”
寒玦开了门,荀澜随口应道:“谁啊?”
伙计激动地说:“他自称是典军校尉议郎曹操。”
“曹操?”
荀澜叫了一声,一脸愕然地站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想去瞻仰这位大枭雄。
直到感受到地面的冰凉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法正被他的大动作惊吓到了,咬着果子不敢出声。
寒玦安抚地拍了拍法正,不紧不慢地道:“使君如今已是一郡太守,何必心急见他一个校尉?”
使君这个陌生的称呼倒是提醒到了荀澜,于是收敛了笑容,清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负手而立,恢复了翩翩君子的形象:“那你让他进来?”
寒玦示意他看看屋内。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风格朴素,室内就放着一张宽约两米的榻,还有一张席子和一个漆几。如今席子和漆几上堆了不少给法正用的草药,还放着一些荀澜在街上买的零零散散小玩意儿和吃到一半的东西,竟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1卷 第24章
荀澜叹了口气:汉代礼仪交际这块,他是苦手啊。虽然每次到关键时刻,硬着头皮也能上……
但大早上的,困意连天的情况下完全不想苦思冥想,他转头就问寒玦:“这种情况要如何不失礼貌地换个地点、换个时间见面?”
寒玦用几个铜钱打发走了伙计,关上门挡住对方热切探究的视线,不急不慢地说:“曹操只是个校尉,让其等上片刻比较好。”
荀澜下意识地反驳说:“那怎么行?曹操可是西园八校尉啊。”
西园八校尉是汉灵帝一手建立起来的,专门用来制衡外戚的。
他们的权力比普通校尉要大很多,都是在洛阳风头正劲的人物,连洛阳的百姓都能一一叫出来他们的大名。
寒玦淡淡地说:“蹇硕死后,西园八校尉就土崩瓦解了。”
“对哦,我居然忘记这一茬了……”
荀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被曹操的历史光环蒙蔽了双眼,老觉得对方权势滔天,还不如土著寒玦看得清楚。
西园八校尉的顶头上司是大宦官蹇硕,整个西园的兵力都是为了提升蹇硕在军中的地位招募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汉灵帝刘宏的私心。为了节制大将军何进,好让亲信宦官扶持小儿子刘协上位。这敌对立场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所以只要刘协活着,何进不会放弃追杀这些宦官。
过了一会儿寒玦才到楼下,对被客栈伙计热情招待的曹操不卑不亢地说:“使君今日事务繁忙,请阁下暂回吧。”
曹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微微蹙眉。
见对方态度坚决,遂爽朗一笑:“那我明日再来拜见荀使君,烦请转告拜访之事。”
言毕,让仆从递上一大包礼物,面上无丝毫恼怒之色,反而诚恳地说:“礼物请代荀使君收下。”
“不必了,”寒玦推拒了礼物,见其面色微变,顿了顿道:“使君明日午时,会到贵府拜访。”
曹操喜道:“如此,曹操恭候使君大驾。”
说完,一定要把礼物留下。
在回去的路上,他怎么也想不起方才道童的样貌了。
“长得这么不起眼么,还是我记性不好了?”
曹操疑惑地皱着眉头,但远远看到袁绍骑着高头大马而来,遂将此事抛在脑后,调转马头走了。
寒玦接着沉甸甸的礼物,回头一看,荀澜正贴着窗户往外张望。
一进房间,就听他迫不及待地说:“曹操,长得也不矮啊,我从楼上看下来,你俩居然没差太多。”
看起来和一米七差不多,在人群中不算短小的身高了。他真是被演义里曹操身长七尺,一米六二的描述给骗了。
寒玦难得反驳说:“不会,他靴底都有一指高了。”
荀澜一脸震惊,汉代就出现了高跟鞋了不成?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寒玦一眼,果然身高都是男人的痛处:“没有说你矮的意思,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得长呢。”寒玦已经一米七五多了,还在快速抽条中,昨天郎中还说他腿肚子疼是在长个子,无须担心。
寒玦深以为然,他可汗祖父就是身高八尺的大汉,自己从来都没担忧过身高的问题。
“不过,他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呢?”荀澜带着疑惑展开了礼物。
竟然是两匹白底青竹影、带着金丝线的丝绸,十分的典雅精致。
“好看!”连小包子法正都拍掌称赞了起来,还上小手摸了摸,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点评道:“滑滑的,金线亮亮的,法正喜欢。”
荀澜忍俊不禁地摸了摸他:“那给你做身漂亮衣服。”
“好耶¥#%@%^*&(*%,要穿新衣服~”法正估计穿人贩子强行裹上的麻衣十分不习惯,细嫩的肩膀都被粗粝的麻磨红了。知道自己能得到新的丝绸衣服,雀跃不已,嘴里也咿咿呀呀地叫着。
人类幼崽真是可爱,就是有时候不知道他在叫嚷什么外星文字。荀澜把丝绸推到塌上,交给法正到一边玩,思忖着:“这应当挺贵重的,曹操出手很大方。”
“我上来的时候,听客栈里的伙计说起他的祖父,”寒玦这一路带着发带,倒是方便了探听消息,便将传闻和荀澜缓缓说来:“相传曹腾赀产钜亿,家里佣人杂役上万,在乡有良田千亩。”
“这么有钱?”荀澜感慨后换了个思路:“曹操嗅觉灵敏,应当已看到我被任命颍川的诏书。他有祖父留下来的人脉,或许是从小黄门那得知了我的踪迹。”
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按道理来说,十常侍卖官已经轻车熟路了才是,诏书上的印玺都是真的。
对方也不会自掘坟墓,透露出篡改了日期的事情。反而会尽力遮掩,伪造他给天子送礼得到赏官的事实,免得被朝臣抓到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