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敲门,迹部拿上分析剧情的纸笔出去。
安卡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毛发粗糙几乎全白,但是很干净,虹膜颜色是金属般的银白,并未和眼白连成一片,偶尔映照了阳光,有种病态的瑰丽,让人不禁猜想他还有没有视力。
他活着迹部不意外,意外的是他首先来找自己,而且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平静安然。
他问了迹部鸽子怎么养的那么好,称赞宅子味道好闻,谢过管家端来的牛奶,但看都不看奶盆一眼,这些闲聊里他绝口不提白村,好像只是没想起来。
安卡从沙发上跳下来,悠悠抻了个懒腰,鼻子戳到茶几上迹部的纸笔。他瞄了两眼。
“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迹部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是孤儿出身。”
“你怎么……”
“被遗弃在冰天雪地的孤儿院前,有意识以来就生活在苦劳、强’暴、轻贱和不可避免的生命减损中。”
迹部认真听下去。
“他在死掉之前被人挑走收养,进入一所画廊,被当成间谍培养。从几近原始的地方到文明的残酷名利场,他学会了察颜观色、窃听、暗杀,也了解了知识,在艺术中摸索到美德的微光,萌发了自我——他的第一次反抗是挑食。”
挑食……迹部听着熟悉。
“他被关进特制的地下室,完全的黑暗和绝对的静寂,只有每天中午一点光随着水和他不吃的那样东西送进去。第七天他吃了。一开始禁闭还能让他妥协,后来他甚至主动犯错,只为重回那片无声的黑暗。”
“那时他视绘画为真正的事业,关怀那位需要他伺候的老者,与那位老者同病相怜。后来他的养父为了抹杀他的自我,让他听话,串通他最信任的老师毁了他的绘画事业,他们成功了。然而半年后老者自然死亡。他付出了他能付出的所有代价,杀了他们,放火烧了画廊。”
“那他究竟……怎么死的?”
“意外。”
“意外?”
“对,天灾。”
不是自杀。
“向来接受他人的安排、作为工具活着,唯一一次脱轨就是完全的毁灭,在陌生世界睁开眼睛,前尘往事一应消失,他不仅不清楚怎么行使自由意志,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自由意志。他是怎么从虚无中重建出现今的自己的,谁也不知道。”
说完仿佛无事发生,安卡咧开的嘴近似笑容。
“今年冬至阳光会很好,第二天会下十分怡人的雪,你可以到白村旧宅找我们。”
“你到底……”
“我是先知。”
安卡告知迹部。
“我是通往未来的桥。”
像是只有迹部不知道的约定一样,管家通报说白村来接安卡,于是安卡跟着管家去找狗绳。
明明也就消失了几个月,却有种很久不见的陌生感。细看白村的眼睛颜色变了,介于棕与金之间,也长高了,只比迹部矮一点,按理,白村来年应该直升冰帝高中部。
“你知道这些天冰帝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
“只要你露面……”
“我看起来像天使么。”
“总有媒体把话筒伸到你面前的一天,到时候怎么办?”
“哭。”
莫名戳中笑点,迹部笑得停不下来。待他止住笑,想想除了白村也没有别人会开这类玩笑。
“电影看了吗?”
迹部感觉自己有点没话找话。
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些类似境遇还行的人对境遇糟糕的人怀揣的歉意,带点怜悯和优越,一旦意识到这种心理就会心情很坏,不如坦白:
“安卡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去。”
白村对此没有疑问,只说:“你不必这样。”
迹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很自然,他努力了。
“我的过去没有听起来那么糟糕。”
他所做的努力被看穿了。
“假使要我把你们定义为不幸的经历当「痛苦」,把「痛苦」当成糟糕的东西,我只能说……”
第37章 冬至之至
“我不强求幸福的童年、安逸的青春期,更不期盼没有痛苦的成年。人无法摆脱痛苦,能让痛苦减轻一些的,起初肯定是谎言。杀掉仇人,那个你以为造成自己不幸的人,同样是自欺欺人,不过这么骗一骗自己还不错。”
“没有秘密、背叛和谎言,公平并且充满爱的理想人生不存在,即使存在,那又如何。哀怨不公平,因自怜不该受到如此对待而掉泪,那是干什么?为什么把自己变得可怜?”
“我遇到不少人,过得好的,过得不好的,受了委屈都问: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不为什么,因为他们可以,命运可以。如果预设世界具有它所应当的公平,那么这种预设是一种认知错误,委屈也是不符合自身理想的委屈。”
迹部听得很明白,因此这个平和地娓娓道来的白村更显得陌生。
“我一直是向着未来的。只不过我常发现,我面向未来的方式,是曾经某事的重现或者刻意的违反,那些存在我原本躯壳里的记忆塑造了我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影响着现在的我。我在对抗之时惯于推卸责任给过去,所以我常发觉生命可憎的惰性。这可能是必然的一部分,同时它也是非理性的。”
“目前的我并不试图去解开这些附生在现实上的扞格的部分。我只需要透彻自己的理性,相信自己的命运——幸运也好厄运也罢——贯穿着某种必然。”
此时的白村竟给人亲切的感觉。
“还有,我不会去看电影。”
安卡再次回来,把衔着的狗绳送到他手上。
“电影中的人生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人没法两次做同一个梦。”他牵着安卡走了。
迹部待在原地,内心再次调整对白村的认识。
这样的灵魂似乎不能用一两个词简单概括,它分明有某种巨人般的力量,和超然的非人性的东西,掩蔽在神性与反神性之间的存在。
安卡不说,白村便不问。
他们回到已经装配了全套实验设施的白村旧宅,安卡走后白村在此研究那支荷鲁斯。
荷鲁斯激活机体后残留能量在血液里,这种能量具有自我保存的性质,因此每当复生的身体流血,伤口迅速愈合。同时它无节制地带动并汲取细胞深处的能量,这白村过人的五感和体能来源;
这种能量十分排异,食物的能量吸收不了,注射药物只在短期起有限作用,它甚至对界定不明确的黑色素也产生了排斥,机体白化愈重,愈接近宕机。
那时候安卡离开,没再次补充荷鲁斯是歪打正着。否则肯定会加剧对他的内耗和透支。
而要解除荷鲁斯的后遗症,就得找到某种与荷鲁斯同源的「开放」能量破除其「封闭」。
冬天款款而来,天气保持微凉,安卡在白村旧宅继续科研。白村重回组内掌管事务,不清楚安卡具体研究什么。只根据安卡要求添置的设施,推断大概是意识质化。
安卡很少和白村交流,一味紧迫有秩地进行活动。治疗荷鲁斯后遗症不在他的日程内,似乎他只需要完成这项实验,而且用余下活着的这点时间就能完成。
安卡反常的叫白村回去时,白村正旁听控诉灰崎故意杀人的庭审。
庭审双方律师你来我往,灰崎在被告席上一劲儿打哈欠,最后判了两年,他脸皮一紧,朝法官用中指挖鼻孔。
蔑视法庭被关进监’禁处,灰崎百无聊赖,抠了会儿墙皮,被法警警告了,就跟他对骂,当他忍无可忍,提起警棍开牢门时,灰崎也没停止问候,躲了一下挨了两下,灰崎还了三脚,眼见那人发了狠,高高扬起棍子。
这跟那孩子看到的差不多吧。
那个在自己扬起烟灰缸时,为了保护逃债的父亲抱住自己大腿的孩子。
滚得浑身泥土的灰崎躺在满是痰渍的地上,听之任之地合上了眼睛。在被告席坐了一上午,他感到精疲力尽,吸入和呼出的气息如此污浊。
蓦的,他眼前浮现出电影幕布上,黄濑光鲜亮丽地行走在晚宴红毯上的镜头。
许久没动静,再睁眼,那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村。
“咱法务部的兄弟厉害,辩成了过失。”灰崎嬉皮笑脸,“保卫、善后到讨债再到进去,后面在里头发展下线的活能不能缓缓,我这颠沛流离的,需要平复心情。”
白村点头。
“我工作账户上的钱划一半,划三分之二给我姐。这些钱花完我妈要还不死,剩下三分一应该够给杀手组内部价了,让他们悄无声息的送走她……不然估计我姐得把自己买了尽孝。”
白村向地上的灰崎伸出手。
“挺脏的。”灰崎放弃地笑了笑,“本来这些事交代给亚久津就行,但你都来这看我了,我就蹬鼻子上脸,麻烦下平时麻烦不起的人。”
半晌,他突然爬起来问即将走出去的白村:
“那个啥,黄濑凉太选上没?”
白村电话问了矢代,矢代回答黄濑试镜被录取了。另外剧集投资人是涉谷,早在电影上映前就给白村发了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