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那天早上来后迹部便留他住下了,冰帝师生现在根本出不了门。
“刊登报道的是官方报纸。好些细节不是本校学生绝对不会知道,估计有人匿名投稿,说不定还附上了证据,报社查证之后就刊登了。”
“某种意义上,挺公平的。”
忍足明白迹部的意思。他们在隔绝了社会的校门里,在未成年学生身份掩护下,施加给个人的霸凌,由整个社会施加给了他们。
“遇袭的那几个人没对白村怎样。”
“在霸凌事件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倒也是。压新闻来不及了,看样子学校准备冷处理,可是放任只会让事情持续发酵下去,它已经远超我们应该承担的代价了,总得做点什么。”
“果然自身利益受损才能让人行动起来。”
“呃……”忍足语塞。今天的迹部格外精于嘲讽。
迹部自己也发现了,稍微积极起来:“首先拿出证据证明白村的失踪和冰帝无关。”
“那得去找白村。”
“让他出面解救霸凌过他的人们?”
“呃……”当天下午,几家小报同时刊登了几个主要施暴者的肖像。
“这果然是白村的报复吧?”
“不可能。”
“不是受害者还能是施暴者自己?”
“去年涉谷整治过那几个人,全校都知道是谁。再者,白村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受害者。”
“会不会是涉谷?记不记得我说白村坏话她的反应?”
“她给白村出过头了。”
“可能觉得不够。”
“他们交情有那么深?”
“也许她被白村迷倒了。”忍足嘀咕,“平时看不出来,他还真上镜。”
迹部盯他一眼。
“就不能出于正义感吗?”
涉谷包裹得极严实,抱臂出现在书房门口,像个站起来的枕头。
“我就只有喜欢谁才为谁出头?”
忍足尴尬地笑笑。
她身后跟着管家,迹部没得到她来的消息。往常只有家人回来管家才不通报。
管家把探听来的消息告诉迹部,基本和忍足猜的一样。
“所以是你……”忍足试探地问。
“不是。我还想你们也许知道什么。”涉谷像拆包装一样解下自己的外衣,“你们有没有想过爆料者的动机。”
“吃饱了撑的。”
“时机巧妙,手段正当。”涉谷不理忍足。“肯定是利用白村的热度,有计划冲着冰帝来的。”
迹部想起白村几经辗转的学籍,或许有人想切断白村和冰帝的联系,冲着冰帝也冲着白村,一箭双雕。
接下来的两天里校方试图澄清谣言,迹部观望着谁是真正的受益者,同时打听到了白村的社团那里。
他们没再见过他,也没有再听到过他的声音,社团内部事务一应通过邮件书信处理,必要时由矢代出面。
两天后,被传出画像的其中一人自杀了。
第36章 回来的人
“合着就这心理素质?”
迹部宅地方多的是,涉谷也留下住了。
“威风凛凛的伤害人的时候,就要做好承受同样伤害的准备,他难道从没想过同样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不仅是个软蛋,还是个蠢货。”
忍足听不下去了:“人都死了。”
“下了地狱也是个死软蛋死蠢货。”
除了难听,忍足指不出涉谷哪里错了。
“没事了我回去了。”
“怎么就没事了,死了人这事不是大了吗?”
“哪边死人哪边占理,闹大了反而好办,高潮之后便是退潮,没我们事了。”
涉谷潇洒离去,穿着来时的衣服,背影更像长条的枕头。
忍足还拿不准回不回去,却看到迹部对着响起信息提示音的手机失神。
遇袭后送进重症监护室的一名同学没有心跳了。
短短五天,两死四伤。没有受益者。
迹部忍不住想,如果他及时发现,白村不会遭受那么严重的霸凌,如果一开始就整治学校的风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傲慢,竟然觉得只要他一个人决定改变,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正如涉谷所说,此事成了彻底的社会事件,各方机构介入,调查原委,安抚舆论,查办披露个人信息的媒体,管制冰帝周边滞留人群。白村失踪没有被官方辟谣,也没有被立案。经过一阵波澜后,事情发展逐渐趋于平淡,没人管谁是始作俑者。
这个世界不缺人,每天有百人千人死去,千人万人出生;这个世界更不缺事,重新划分教区、恶性街头械斗、校园枪击官场舞弊等今日明日之事不断堆叠过来,日日新鲜,让人目不暇接。昨日前日之事依旧存在,不过没嚼头了。
……
佐木承诺的事没一个兑现的,她说白村会被封杀,完全没有。又说敦贺不会受波及,她被控告后,敦贺风评跌至谷底,公众讨论白村失踪的原因,不免猜测他在剧组受到了压榨和迫害,敦贺首当其冲,他家被媒体包围了。
夜晚的江边,天阴着。拂面一点细雨,忽而又不见了。
江是一片平整的黑,间或晃动一梭轮渡码头的幽光。街灯久坏不修,敦贺沿着昏暗的江边走,时不时踩到软的硬的东西,甚至有流浪者烂醉在江栏边。踩也不醒,死了一般。
敦贺停下看了这人一会儿。
“在看什么?”
敦贺猛一抬头。恭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从以前就这样,有意无意的,他们总能走到一起。
“十步开外就是江,没有遮挡。”敦贺越过那人向前走,“即使这样也活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敬畏和珍惜生命,却不好好经营生活。”
“可能经营生活对有些人来说太难。对你我这样的又太容易。”
恭子跟上敦贺。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今天的红豆面包做的超级成功。”
敦贺无言,快步走着,恭子则以自己的节奏跟在后面。
“江面的光也跟着我们呢。”
越落越远,她步速不变。
“记得我刚出社会,钱、学历、朋友、家人的支持……什么都没有,连初恋都丢了。那时候忙着活下去,还可以恨背叛的初恋,不觉得可怕。”
音量也不变,仿佛无所谓有没有被听见。
“可是这几年偶尔梦见,变回那个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的自己,有一次甚至半夜恐慌得醒了。你不知道身边你的睡颜,对我是多大的安慰。”
敦贺慢下步子。
“最初遇见你,完全不理解你什么都有居然还不幸福,现在我理解了。”
恭子以恒定的脚步走着,充分享受江边湿润的晚风。
“像我以前拥有的少,抢到打折限量鸡蛋就超级开心,现在没以前那么容易开心了,我到底是太过珍惜现有的一切,还是不够珍惜呢?我变了吗?我能适应婚姻吗?万一我成了我母亲那样的母亲该怎么办?正要退缩呢,你抢在我前头了。”
渐渐地,距离缩短到三步。
“没关系,退缩是正常的,怀疑也是正常的。只是千万别小看了生活,生活才是王道。”
恭子侧头已经能看到敦贺的侧脸。
“我喜欢做好吃的,喜欢看你吃我做的好吃的。当我疑问这样就好吗?我回答自己——我做的红豆面包天下第一!”
“可是我……”
“生活足够包容,不够包容的可能是自己。”恭子忽然说,“他没透露涉谷的存在。”
“什么?”
“我不知道涉谷是谁,他是谁,不久前在邮箱里发现了他的来信,他让我在你后悔的时候告诉你。”恭子挽起敦贺的手臂,“还让你治一治完美主义的病。”
她冰凉的手让敦贺回过神来,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很快被体温暖了过来。
也许他今生都超越不了父亲的成就,跨越不了过去的阴霾,但生活在一往无前的继续。做珍惜自己人生的俗人,被感情蒙蔽的痴人。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前所未有的失落,便明白这种不适是源于完美病的脱敏。
电影的名字叫《完美人生》。
迹部挑了个无人打扰的下午看完。里面最有存在感的角色是岸存二,主角也无可比拟的抢眼。他没从其中找到一丁点像白村的地方,甚至连脸都不像。
即使白村和他做同样的事,给人的感觉也必定大为不同。岸存二看上去很快乐。嘲笑一切,充满酒神精神,热衷于让身边的人痛苦。你根本不觉得他会有过去,他只在你看到他的每一秒里鲜明浓烈地存在着。这也造就了他无可抵挡的吸引力,他不好好穿衣服时恨不得他脱下来,而他脱下衣服,则像恶魔剥下自己的人皮,让人浑身发凉。
而白村,他做坏事,不感到高兴,做好事,照样不觉得,如果造成了别人的痛苦,他大概不是有意的,虽然也完全不愧疚。迹部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现岸存二那种性魅力,他像个没有性别的人,甚至有时候都不像人,而像某种无机物。
至于他的过去,根据他透露的,迹部分析影片里的年纪是对的,只需要行为调换过来,情节应该没有一五一十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