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把下巴垫在他肩头好一会,闻着那清冷又缱绻的檀香,缓缓道:「因为我现在不这样想了。」他不再觉得人能活得那么潇洒,觉得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因为他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便猛然发觉什么事情都变得很重要──因为这个人已经为了他不顾一切了,他要是再那么淡漠凉薄,该让蓝忘机如何自处?因此魏无羡对上蓝忘机疑惑的眼神,道:「因为我只得你一人,就亟尽圆满,不会一条路走到黑,也不需要有心理准备。」
蓝忘机微微垂下眼睫,似是羞涩,却紧紧握住魏无羡攀在他背上的手,道:「嗯,我在。无须准备。」
两个月后,薛洋离开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定期下山夜猎时,都会顺带前往夷陵乱葬岗关注情况。魏无羡也不知道薛洋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竟然真的用口哨和温宁交流,没有试图往他脑壳里钻钉子。还让温宁没事带着他大江南北跑,去寻找有什么好的材料能做凶尸。为了让温宁乖乖听话,他偶尔还会顺着一只凶尸的意夜猎几场。
一年后,抱山散人之徒晓星尘出山,在百家夜猎中一战成名,协同拂雪剑宋子琛除魔歼邪,声名大噪。过不了多久,薛洋就从乱葬岗传信来,跟魏无羡说他找到那个眼里满是浩瀚星海,也能看住他的人了,总是忍不住跟在他后头夜猎……可是对方每每提醒、警告他修鬼道恐不能长久,甚至可能酿成大祸,无论如何就是不认同,于是问魏无羡:要是得不到那双眼睛的话怎么办?魏无羡回了两个字:「活该。」想了想又加附注:「你敢挖他眼睛,我就让温宁挖你眼睛然后煮了让你自己吃下去。」
来年,栎阳常氏灭门血案传出,晓星尘自告奋勇着手调查,魏无羡与蓝忘机听闻后惊骇莫名,蓝忘机也匆匆赶去乱葬岗,却在那儿见温宁道:「含光君,原来常家家主之父常慈安有虐待童工的恶习,已经许多附近的百姓家孩子惨遭毒手……他们的冤魂尤其无知凶狠、是非不分,只要是有印象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因为我们那时恰好路过夜猎,跟常家争抢猎物,我作为凶尸的阴怨鬼气太重,这才无意间激起了那些怨灵……但薛公子也未加以阻止……」
薛洋懒洋洋地笑道:「我跟常家可是有仇的,有鬼帮我报仇,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杀他全家我才高兴……」话来不及说完,蓝忘机便一语不发地把薛洋暴揍一顿,将此人交给晓星尘以后就返回云深不知处,让温宁继续藏在乱葬岗。
魏无羡得知此事没说什么,听到百家不顾晓星尘针对薛洋之罪不致死的据理力争、也无视蓝忘机找出的常家虐杀孩童的证据,决定要将薛洋关在金鳞台择日处死之后,依旧对此案不予置评,只是对蓝忘机道:「薛洋身上算是有很多习自我手的法宝了,若让他假死之后换个身份、给金光瑶吸收……大约要兴风作浪一番。若当真如此,含光君,你就一剑斩了他吧。」
蓝忘机摇头,沉吟道:「金光瑶怕是要东山再起,此刻切莫妄动。」
魏无羡道:「那个什么所见略同,只能静观其变了。但还是务必让你哥哥和赤锋尊小心一些。」
然而,又是半年后,赤锋尊聂明玦于金鳞台巡视遭到世家软禁的敛芳尊金光瑶时,无故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清河不净世易主,换了个「一问三不知」的聂怀桑。蓝曦臣哀恸莫名,魏无羡和蓝忘机都深深怀疑是金光瑶所为,却苦于找不到证据。所幸蓝曦臣对金光瑶信任不再,对金光瑶的软禁只有更严苛。不过百家与金家联合起来要大肆建设各地的瞭望台的工事推展颇为顺利,一时之间,即使金光瑶尚在服刑,却搏得许多好名声,说他忍辱负重、过去实则是受奸人陷害误会等等,想来他重新入主百家指日可待。
再过不久,白雪观遭屠,晓星尘与宋子琛失踪,众人来不及惊诧,就又被兰陵金氏少主金如松惨遭杀害、薛洋越狱等等消息砸得晕头转向。而金光瑶找出杀害其子的凶手,欲将该家连根拔起时,蓝忘机曾试图阻止,却被蓝曦臣给拦下了。蓝曦臣认为金光瑶遭软禁数年,颇有改过自新之悔悟,对于痛失爱子之事决不会草率决断,何况金光瑶并未赶尽杀绝,只是让此家族再修真界再无立足地位,算是罪有应得。
魏无羡接到了薛洋的消息,他说那个人最终失去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魏无羡问他:「那他还看得住你吗?」薛洋回道:「我知道杀聂明玦之人是谁,我会帮他和那个人报仇。」便从此失去一切音讯。
第17章 就是不知羞
十年后,姑苏彩衣镇。
人来人往的坊市街道上,一个面目清秀可爱的少年当街踹翻了一个生意摊子,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一旁的白衣道人因以布遮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道:「怎么这么大动静?」
少年道:「你自己瞎,看不到别的瞎子被人欺负,我帮她欺负回去怎么了?」
白衣道人谴责道:「可这也太过了,这么大的声音……还有你说,是谁被欺负了?他也看不见吗?」话才说完,他便听到一个娇脆的女声恶狠狠地道:「杀人啦!我吃碗汤圆怎么了,凭什么抓我!」
一个壮汉怒道:「你偷我的钱吃我的汤圆,没把你送衙门就不错了!寒酸的小乞丐,哪吃得起什么汤圆!呸!还有你,明明看着这小乞丐偷钱的,却来妨碍我做生意!搞什么鬼!」
白衣道人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说,莫要欺负人家小姑娘才好。至于我朋友……我代他跟你赔不是,损失多少,我赔。」
少年道:「够了吧你,你把钱赔了我们今晚就没东西吃,上次夜猎之后人家送的干粮早吃完了!你又不负责管钱,给我闭嘴。」
壮汉道:「我道是谁来管闲事,结果是个穷酸道士,穷酸也罢,嘿,也是个瞎子!」
少年猛然阴狠道:「你说谁瞎!?」话音未落,袖子一甩就要翻出符咒。
然而,蓦然一道银光飞来,就把少年的手击偏了去。少年一吃痛,却觉得这几乎把他手腕打折的劲道实在熟悉,转眼一看,一个仙气凛然的白衣男子信步而来,负琴佩剑,头束卷云纹抹额,俊美而冰冷。他手里握着缰绳,后面跟着一头嚓吧嚓吧啃着苹果的花驴子,驴背上坐了一个姿态悠闲疏朗的黑衣人,头罩兜帽,只露出形状姣好的下巴和一双薄情带笑的优美唇瓣。他腰间插着一管通体乌黑的和田玉笛,笛尾垂坠着一绺鲜红的穗子,上头挂着一块云纹白玉以及一枚晃不响的九瓣莲银铃。
少年有些不甘愿地看着白衣男子的冷漠神情,终于露出挑衅的笑容执了一个师礼——卻是对白衣男子背后。只見后頭还有一黑衣人,坐在驴背上随意地还了那个礼,少年才笑嘻嘻道:「我以为您俩不会这么早下山呢,含光君……还有尊敬的师尊。嘿,早知道我该早点来,在这多玩儿会,听说这里以前水鬼很多,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让我抓几只回去研究。」
蓝忘机波澜不惊单刀直入道:「莫家庄处邪祟恐与你追查多年之事有关,我等打算前去一探。」
薛洋一惊,遂阴森地对黑衣人道:「真的?」
坐在驴背上的高挑黑衣人,也就是魏无羡,听到多年不见的薛洋一打照面就用「尊敬的师尊」这个称呼恶心他,顿时一抖,让蓝忘机以为他要重心不稳摔下来、眼疾手快地在他腰上扶了一下,但听见薛洋问话,他便装模作样地点头。薛洋见状,脸上嘲笑之意更甚,魏无羡就弹指让他往后栽了个跟头,却给薛洋又惊无险地打滚站好了。
白衣道人又听到异状,只得手里牵着刚刚据说是被欺负了的小乞丐,给摊主道歉一番后,准备掏钱赔偿再和薛洋的友人打声招呼,却尴尬地发现阮囊羞涩,正不知如何是好。蓝忘机从怀里拿出钱袋,走向摊主处付账。但姑苏彩衣镇上的人无一不熟知百年来驻镇庇护此地的仙家姑苏蓝氏,一见蓝忘机的品级甚高、气度明显尊贵磅礡,就知道此人绝不能惹,因此意思意思地收了两碗汤圆的钱就算了。
白衣道人得人解围,遂感激道谢,也知道来人便是薛洋约好在此处相会的友人,于是问道:「在下抱山散人门下,晓星尘。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是姑苏蓝氏的仙首么?」
蓝忘机虽知对方看不见,仍回礼道:「姑苏蓝忘机。」
晓星尘一愣,脸顿时转向蓝忘机后方那人,有些惊讶道:「原来是含光君,那真是太久不见了,别来无恙。请问,您身侧是否有一人……」魏无羡听到晓星尘在问他,于是跃下驴来,行进间有细微清脆之声叮咚作响。
世人皆知,约四个月前,夷陵老祖魏无羡终于服刑十五年期满,离开姑苏云深不知处。因此许多仙门世家广邀天下好手,要去截杀魏无羡报那当年血洗不夜天之仇。然而,魏无羡此人心机狡诈深沉,竟然跟着逢乱必出、佳名满天下的含光君一同出行夜猎,两人行踪飘忽不定,却又常快闪支持百家夜猎,故而愈来愈多人觉得没有理由去找魏无羡麻烦;而且害怕得罪蓝忘机和姑苏蓝氏,更不敢去试探魏无羡是否如同四大仙门间的传闻一样、真成了凶尸。于是渐渐另有新的传闻流出,说是姑苏蓝氏不欲魏无羡再造杀业,才让他受含光君蓝忘机监管,而且身负捆仙锁链、口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