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过去,随手放下碰都没碰一口的葡萄酒,将手伸向葡萄。
指尖还没触及葡萄缀着冰露的表皮,就先触上另一只骨节修长、清峻有力的手。
他下意识地往回收手,对方却缩得比他还快,被蜜蜂蛰了的含羞草也不一定反应如此敏捷。
“……”这个动作,雅辛托斯还没看清人脸,就下意识道,“阿卡?”
年轻仆从也几乎同时开口:“——会长?”
雅辛托斯:“……??”
好,另一个谜题也解决了。为什么商会会长不爱见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他有恐人症。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这是二更_(:з」∠)_
总算在新年的第一天让攻受重聚了
第四十六章
数年的韬光养晦,雅辛托斯已经习惯万事不不上脸,像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惊讶、疑惑,算得上是多年以来头一回。
直到他整理完情绪,恢复表面的云淡风轻,才发觉宴会厅里安静得令人发指。
高谈阔论、虚与委蛇声没了,只有乐手拨弄七弦琴歌唱的声音尚未停止。
诺大的礼堂里,只剩下清澈的弦音与诗人的歌声,在四壁上碰撞回荡。
雅辛托斯眼尖地发现,那些客人们不知何时居然还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投来注视,很难想象阿卡究竟做了些什么,让这些人面对晚宴的主办者,却做出这种反应。
阿卡却像是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垂下眼睑,伸手拿起果盘中的冰葡萄剥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雅辛托斯产生过一种短暂的错觉,像是对方有很多话要说,但阿卡的举动却说明他完全是自作多情。
年轻仆役慢半拍地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比在场绝大多数客人都有勇气地说:“您是想吃葡萄吗?请交给我来剥吧!”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串冰葡萄,快要触及时,阿卡微微偏了下手,年轻仆役的手便与冰葡萄失之交臂。
“咳,”雅辛托斯凭借自己的厚脸皮,再次和阿卡搭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问的时候,雅辛托斯也在心里飞速琢磨,当初能把阿卡留在院子里,他也是让塔娜做了确认的,阿卡就是生于长于斯巴达的黑劳士,根本没离开过斯巴达领土。总不能是塔娜的调查错了?
他有些不愿这么想,毕竟照这个思路捋下去,他就得考虑阿卡是为了什么潜伏到自己身边、能将背景伪造的那么完美,是不是和斯巴达内部的什么人有勾结……
他心中思绪纷飞,面上却不显,继续用以前和阿卡闲聊时的口吻道:“其他人呢?”
阿卡在这里,阿兰他们呢?
阿卡并没有回答,剥着葡萄的手只是顿了一下,便恢复动作。
这段沉默的时间有些让人不安的长,以至于雅辛托斯都有些没把握,虽说仗着厚脸皮继续杵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阿卡的腰间。
那条纹刻着亚基亚德家族家徽的金腰带不在了。
阿卡对于服饰的偏好倒是没变,只是现在没了金腰带,没了那些总是挂在腰间不离身的累赘包囊,整身干干净净的白。
乍一看有些刺目,像奥林匹斯山巅的雪,冷冽疏离,透着一股凡人可望不可及的高高在上,与不真实的距离感。
雅辛托斯还盯着那截劲瘦的腰看,腰主人终于开了金口:“也在这里。”
阿卡的语气似乎也和从前一样没变,听起来平静淡泊,把聊天内容切换成“今晚吃什么”也丝毫不违和:“接到灰鹰传书前,我已经找到雇佣兵的巢穴,用他们的人头换了笔悬赏金。考虑到波塞冬神殿不适宜定居疗伤,我把他们接过来,用那笔财富做了些小生意。”
……小生意?
雅辛托斯忍不住挑起眉头,扫了一圈周围谨慎围观的商人、贵族们,不禁有些想笑。
这话要是说再大声点,恐怕这些人的脸都要变成猪肝色。
而且,从安置定居到成为新商会会长,这两者之间貌似应该有挺大差距?再说了,这才多长时间……
不过这些问题,雅辛托斯并没有追问的打算,而是重新端起那杯用来装模作样的葡萄酒:“雇佣兵巢穴里有线索吗?”
“……”阿卡接过仆役送来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着手指,“有。”
阿卡转过身,总算又正面迎对雅辛托斯:“大部分信件都被丢弃了,只有一小部分信件,雇佣兵的领头专门找了匣子收起来,大概是想留作把柄。信件落款是老克桑和几个元老。”
这仅仅是留存下来的,阿卡道:“根据信件内容,知晓、并且和那伙雇佣兵有过联系的斯巴达人,不止老克桑和那几个元老。”
只是姓名不可考,想要继续深入,可能还得从老克桑和那几个元老口中套。
雅辛托斯点头:“我——唔。”
一颗冰凉濡湿的葡萄被抵在唇边。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张嘴,滚圆而饱满的葡萄便滑入口中,凉爽而甘甜的果汁在口腔间蔓延,驱散了地中海夏日末尾仍挥之不去的炎热。
阿卡在指尖触及雅辛托斯的唇瓣前就收回手,将装满处理完毕的葡萄的碟子放到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的舌头拨了下嘴里的葡萄,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将视线投向那面挂满面具的墙壁,宴会主人为什么喜欢收集面具的疑惑也有了解释:“我可没告诉你要来伊利斯。这算不算缘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还知道我需要面具。”
阿卡重新拿过手帕,擦着又沾了汁水的手指:“有没有喜欢的?去挑一个。”
这话在几个月前,雅辛托斯也对阿卡说过,谁能想到有一天会风水轮转。
雅辛托斯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当真走到面具墙边端详起来。
这次不再有仆从敢跳上来说“别碰”,他也看得更仔细了——主要仔细在辨别哪个面具可能价值更高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是不是里面最贵的,能换多少银币?”
“……”阿卡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语,放下手帕走到雅辛托斯身后,声音低低沉沉,“挑喜欢的,剩下的都可以卖了换银币。”
阿卡的气息扑在雅辛托斯的颈后,激得雅辛托斯缩了一下脖子,笑着让开:“那这里面最便宜的是哪个?”
他就是说笑,最终还是挑了个金质的面具,上面恰到好处地装饰着几颗红宝石,恰好跟雅辛托斯的红衣裳系列匹配。
换下旧面具前,阿卡还格外体贴地引他走进后厅,打开一间为喝醉的主客准备的临时房间。
说是临时房间,其实这里面还暗藏玄机。
雅辛托斯换上新面具,对着镜子左右侧头臭美时,阿卡走到靠近宴会厅的那面墙壁边,推开墙上挂的七弦琴,露出一个小窥窗,热闹的声音瞬间钻了过来。
宴会的主人离开后,死掉的场子瞬间又活了回来,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讨论和私语。
雅辛托斯分了点神去听,还能从嘈杂的人声中分辨出客人们在说什么:
“该死,之前我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仆役,就觉得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只是我想着要十拿九稳,稳妥起见没有上去搭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和新会长私交甚笃了。待会肯定一堆人迫不及待想去拍马屁,我们都不一定能挤到前头。”
“哈!所以我才说,在生意场上想结交朋友,就不能瞻前顾后。刚刚我可是向他举了酒杯了,我确信他会记得是谁先向他表达友善。”
“我总觉得他和会长的互动怪怪的……哪个男人会给自己的男性朋友剥葡萄、喂葡萄?”
“那怎么了?如果他们是爱人的话,关系不是更加亲近了?而且这种事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人表达友情的方式比较不同吧。难道你没听说今早奥林匹克大赛发生的事?亚伽你知道吧?他就有一位斯巴达朋友,关系好到那位斯巴达人当众抱起亚伽转三圈。而且你肯定还听过这位斯巴达人的名字——就是那位战无不胜的奥斯将军!”
“等等,这样说起来,这个戴面具的金发男人也有点眼熟……他不就是跟奥斯将军一块来的那位年轻王储吗?”
“噢,那就不好说了。可能这就是斯巴达的风气?只是我们没机会和斯巴达人打交道,不知道他们对于友谊的表达,可能和其他城邦不一样?”
雅辛托斯:“……”
讨论突然变味,奇怪的传言增加了。
他汗颜地往后退了退,本想不再听这些鬼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我怎么知道?!雅辛托斯应该根本没离开过斯巴达,我倒是也想问问老克桑,雅辛托斯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新商会会长的。”
“?”雅辛托斯将视线投向窥窗,几片布料从镂空的窗缝掠过,显然是亚伽和同伴们凑巧停在了这边。
这些同伴们听起来都很生气:
“你还想欺骗我们?对你来说我们都是什么?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猴子吗?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见你和奥斯在赛场上的那个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