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俄斯皱着眉:“他是怎么觉得自己配和你相提并论的?居然还怂恿我杀了你,有他就够……”
简直匪夷所思,“你在九头蛇毒下连一声痛呼都没吭过,他在地狱焦火里只待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禁受不住疼痛魂飞魄散。”
“……咳。”雅辛托斯清了一下嗓子,“你知道在择偶方面,正常人不会用耐痛作为标准吧?”
卡俄斯勉强换了一个:“能重伤命运。”
雅辛托斯:“正常人也……算了。”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略显轻佻地拍拍卡俄斯的脸颊,“情话等战后再说。我现在就想弄明白,命运演得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在他这儿挑拨离间说卡俄斯监视他,好像这就能让他当场跟卡俄斯翻脸似的。
跑到卡俄斯那儿,又找了个假货扮成他,好像说几句百依百顺的话,保证自己会一直陪伴卡俄斯,就能让卡俄斯喜新厌旧似的。
雅辛托斯想着想着,顿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这些其实又是命运试图为他们编写剧本。
只是这一次,没有神力能够强制生效,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意志,这些在命运眼中“完全说得通,合情合理”的情节,就变得荒唐可笑,单薄得不堪一击。
周围的大雾逐渐消散,是其余神明从新剧本中奋力挣扎出来。
不少人因为这些荒诞的“新戏”出离愤怒,失却往日的风度破口大骂,其中尤其以雅典娜的声音最高:“和解???你告诉我,走到这一步我突然觉得还是家庭和睦更重要,于是和宙斯和解,救助他站在你这一边???你当我是什么??当我母亲这些年受的苦、与宙斯神战前宁可自毁神智的牺牲是什么?一个轻飘飘的屁,放过就散了吗?!”
她这都算是比较文雅的了,硬汉如喀戎的那群英雄徒弟,骂的话简直荟萃了人间骂街历史的所有精华,连一贯比较冷静的安菲特里忒都极为激进地啐骂了几句脏话。
雅辛托斯咂了一下舌,看向雾散的方向。命运套着塔尔塔罗斯的壳子,不知何时领着那些原本该呆在神狱中的前代神明们出现在战场。
这位“剧作家”貌似还对自己的剧情没有奏效颇为不解,一边指示前代神明们上前替他冲锋陷阵,一边困惑地问:“我不懂。明明之前我抹去你们记忆的时候,你们都变得很听话,怎么现在就不起效了?”
嘶……难怪这两位一向矜持的女神都破口大骂。雅辛托斯牙酸似的吸了口气。
之前安菲特里忒被命运消除记忆,愧对守卫和盟友那么多年;雅典娜被命运的插手,忘却了营救母亲,还亲手引导好友安菲特里忒上海岛。
这些记忆对于这两位女神来说是不可触之痛,现在又被命运第二次割开……
幸好。
幸好即便记忆可以被抹消,但本能不会。
人性也不会。
就像赫尔墨斯明明受控于儿女双全的命运,却总会想方设法营救被宙斯觊觎的无辜人。
就像安菲特里忒日复一日,在夜晚点亮大殿的海图星灯。
命运还在追问:“为什么?”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因为某个你不懂得的东西。”
人性这东西吧,你说它脆弱,它可以很脆弱。
你说它坚韧,它又能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人,为了某些事,为了某种信念,变得坚不可摧。
它让雅辛托斯能够抵得住九头蛇毒的折磨,抵得住卡俄斯的凝视,也能让这些原本在开战前还畏惧着塔尔塔罗斯、畏惧着父神们的神明双手不再颤抖,脚步变得坚定。
命运还想故技重施,再次逃匿,卡俄斯已经吃了先前的教训,也不耐烦再应对第二个假雅辛托斯,直接化出本体,浩瀚而绚烂的混沌星云猛然压向命运。
这大约是雅辛托斯头一次见命运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光是因为卡俄斯的攻击,也是因为被祂占据的塔尔塔罗斯的躯壳,突然变得不太听使唤,有一半身子放弃挣扎似的瘫着,令祂在后撤间栽倒在地。
雅辛托斯趁机操纵金线连上塔尔塔罗斯的躯壳,狠力一扯,试图将命运从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中驱赶出来。
有那么一瞬,他成功了一小半,命运被拉出半寸。
大约是对身体的掌控力削弱,有几分属于塔尔塔罗斯的残余意识跑了出来,断断续续地吐出抱怨:“我在……深……渊里……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也……被殃……及池……鱼?”
在命运的蚕食吞噬下,塔尔塔罗斯所能残留的意识并不多,仅存的都已经用来和命运对抗,克制住半边身子的行动,好斩断这个向来能苟的狗东西再次逃窜的后路。
命运大约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原本占据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一是为恢复神力,二是为让卡俄斯多少有点投鼠忌器,结果这个绝佳的寄居场所却成了祂的瓮。
这只瓮中之鳖垂死挣扎,抵住重新汇成人形的卡俄斯探来的手:“你……你不能让雅辛托斯打败我,他有金梭,我消散后,他会继承我所有的神力……你上一世允许他为你编织命运之线了吧,难道不怕他操纵你?!”
“怕?”卡俄斯一把将命运从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中扯出,垂着眼睫淡淡道,“早给他了。”
深渊之中,金梭为年轻的国王编织成弓。
金箭对准被扯出躯壳的命运,划破黑暗,疾射而出。
逼近的刺目金光中,命运的视野中突然撞进另一抹光芒。
它本该在金箭下黯然失色。
然而披风猎猎招展之下,构成Λ纹的金光暗潮涌动。
在旖旎蜿蜒的红海上清晰可见。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雅辛托斯还保持着拉弓引弦的姿势,闻言微微一愣。
都说灯下黑,他在猜到卡俄斯身份的时候,还曾兴致勃勃地琢磨过卡俄斯用的手套、做的披风都用的什么材质,最终总结为神界的东西人类怎么可能知道,独独不曾想过,披风上的金纹会是卡俄斯的命运。
也不曾想过,上一世,对方明明为了自己的命运之线和某个老对头明争暗斗、互相窥伺了那么久,却在时光回溯的第一年,就将它作为生日礼物,交付给了他。
并且交付的时候,只字未提它的特殊性。
难怪,难怪之前他每次打算借出披风的时候,对方是那种反应。
也幸好他换了新披风后,一次都没借出,否则岂不是又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卡俄斯闷着委屈,一闷就闷这么多年。
“呃——”被金箭射中的命运像只笼中困兽,做着徒劳之斗。
金线不断吸取着祂身上因为金箭而失守溃散的神力,每吸走一分,命运的体型就缩小一圈。
祂在濒临消亡的恐惧下发出夹杂着痛呼的叫嚣:“契约!我们之间还有契约!”
“没错!”祂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按照契约法则,没有说明时间限制的契约可以无限延长,但有天然的最后期限!必须完成在契约中某一方逝亡前!”
大约是觉得自己抓住了雅辛托斯的把柄,命运的神情重新变得恶狠狠起来:“救我,否则按照契约,你将会在我彻底消散前成为我的一部分,只能等着和我一起消亡!”
雅辛托斯回过神,轻飘飘睨了命运一眼,嗤笑:“别急啊,我这不是在履行契约?”
他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连接着自己和命运的金线:“等我吸收完你,你就像金梭一样和我融合,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瞧,自始至终没有那一方‘消散’,只有我‘诚信’地履行了条约。”
所以说,不要跟搞政治的人比心脏。这种人的每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性,谁也不知道哪句下面藏着钩子,哪句下面埋着坑。可能未察觉的时候,人就已经被钩子搭上,哄诱着一头栽进了坑。
雅辛托斯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命运微笑了一下:“这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剧本,可能准备的时间有些长,但好在完美收官。你喜不喜欢?”
命运没有机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原本还在挣扎的魂灵在雅辛托斯把话说完前的某一秒彻底失去生机,化为一枚纯金的神格,被金线牵引着融入雅辛托斯的胸膛。
这是一种悄然的变化,首先是雅辛托斯身上那些疤痕被神格治愈,紧接着,属于人类的身躯被神格淬炼,一寸寸转化为神明之躯。
在场的神明若有所感,望向雅辛托斯的方向。那里有一位新的至高神诞生,一种独特的、强大却又温柔的神威无声蔓延。
但雅辛托斯本尊其实并没在意自己神威强不强大温不温柔,他正在翻阅命运的记忆,好查缺补漏,免得这只狡兔再来个什么三窟。
可惜命运消散后,遗留下的记忆都支离破碎,再加上这家伙活得年岁久远,雅辛托斯只能从浩如烟海的片段中偶尔翻出点和现在有关的内容。
比如说,当初他和卡俄斯一块坐卡戎的船横渡冥河时,命运是如何咬牙切齿恨自己不能在卡俄斯面前现身动手的,又是如何在听到他被游吟诗人怂恿着唱“愿保佑我们的船平安行过这片疯狂的水面”后无声抓狂,只能眼睁睁看着金梭依言发挥效用,抵消了自己所安排的“任何人都无法回到彼岸”的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