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阿特洛波斯欢喜无比,冲过来就停不下话头,“结束啦?结束啦!太好了,照这么算,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主神啦?那我们可得好好重新布置海岛,你喜欢什么呀?我们小岛上东西其实很全的,就是弃用了很多年,不过打理打理就能重新用,好比说温泉啦,花园啦,酒窖啦……”
她话还没说完呢,视线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挡住,正想不满地说到底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就认出挡在自己和雅辛托斯之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阿特洛波斯怂怂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卡俄斯对她们的态度倒还好,毕竟听前世雅辛托斯所说的故事,这三位女神都帮助过雅辛托斯:“劳烦等一等,我也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的眼神从冲他比了个“回头见”手势的母亲身上挪开:“怎么?”
这么迫不及待想把神战时没说完的情话补完?
他本来想这么调侃的,然而卡俄斯绷着脸,神情近乎肃然,不像是要说情话,倒像是要上法庭等待审判。
卡俄斯也的确是这个心情。
他并不会因为雅辛托斯和自己并肩作战了,就认为对方原谅自己了,就好像当初他们被迪西亚困在地牢时,雅辛托斯拒绝接受营救离开,他从未有一刻误解雅辛托斯是沉湎美色到耽误正事。
毕竟在上一世,他花了百年有余的时间去软化这匹孤狼,但这匹孤狼在跳出蜜罐子时却毫无犹豫,一声不吭地布好了所有的局转身离开。
卡俄斯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
他其实还有些张不开嘴,他可以在夸赞雅辛托斯时毫无保留,但在剖析自己内心时,始终有几分放不开。
但接下来这段话,他必须要说,应该要说,也想要说,所以深吸气后,卡俄斯望向雅辛托斯,用近似于人类向神明告解或是向法官宣誓的语气,无比郑重,咬字清晰地慢慢道:“时间可以逆转,当初的那个回答,我想要修改。”
“我可以陪你去泡温泉,陪你去饮希腊最甜的酒。你想要看乱草中的野花,被水磨平的石子,你不记得,我替你记得,你去不了,我替你送到面前。”
“过去的几年里,我是这么做的,未来,我仍会这么做。这样的话……”
他垂下头,声音有些哑:“我还能亲你吗?”
其实这些话,他很早就该说,但那时候雅辛托斯并未恢复记忆,他又出于私心,始终不愿让雅辛托斯恢复。
所以他总是推脱着这些亲昵,因为他总觉得,他该做的交代还没做啊,该说的话也还没说,就这样接受亲昵也太无耻了。
但这也太难忍了。所以最初他想着,那就允许自己接受一点点肢体接触,不要多,手或者是手臂,碰一碰就可以。
然后这又慢慢发展成,可以亲一下,不用很久,也不用正在唇心。
后来……后来就一步退步步退,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人群中,蓬然生起的星雾已经逐渐褪却。
偶有几撮星尘随风飘荡,缓缓聚在一处,编织成一截短而晶亮的披风,顺着风向向雅辛托斯飘来,好为这位新上任的至高神披上神袍。
雅辛托斯却俄然笑了一下,抬手拽过卡俄斯的领口,象征着斯巴达人信仰与荣耀的红披风被扬起袍角,短暂地在上空掀起红浪,盖在两位彼此靠近的至高神头上。
他想,这问题真的不需要用言语回答。
所以他闭上眼。
然后他们在斯巴达红下接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战结束后不久,地中海迎来了夏季。
大约是对前几年酷暑的补偿,今年的夏季居然称得上凉爽。清朗的夜晚星野低垂,格外适合赏月,阿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折腾好友的机会。
于是,当雅辛托斯带着卡俄斯回到聚居地时,恰好看到他的兄长正黑着脸,在后院的瓜田里摸黑摘瓜。
雅辛托斯:“……”
此时的兄长不宜搭话,他及时吞回滑至嘴边的招呼,扭头望向院落内。
厨房门口,阿兰正一边叭叭着“你能不能快点”,一边奋力把桌子往院子里拖。老父亲乌纳陛下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欣赏一向寡言沉静的大儿子摆臭脸的罕见场面。
看到雅辛托斯踏进院落,这位斯巴达的前任国王陛下掀了下眼皮,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阴阳怪气:“真神奇,我才想起我还有个儿子。”
“……”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为自己的不孝做狡辩,“我回来这么晚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烂摊子得收拾,有些手续得办。”
这倒不完全是借口,他这些天的确是在为这些事忙得团团转。
终战结束后,新任女神王墨提斯对奥林匹斯山的旧律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针对某些令人发指的恶劣风气做了彻底的整顿。
这其中就包括对已经收押的旧任神王夫妇、前任海神波塞冬及其子嗣重新进行正式的审判,在诸神法庭的见证下,根据新律法,将这些神明处以永久剥夺神格,打入地狱焦土的极刑。
也包括根据雅辛托斯提供的命运记忆碎片,对并非受到命运控制,纯粹因本性恶劣而施害的大小神明进行清算。
雅辛托斯在奥林匹斯山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把那些属于命运的记忆碎片都提取出来,丢给墨提斯,好作为证据,方便诸神法庭进行公正的裁决。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律法中某些新添的条例。
按照这些新增条例的规定,神明只能在两种情况下插手人间事务。
一是在遵守律法的前提下回应祈祷。
二是在插手前打个申请,去墨提斯那儿把自己的神格封禁,封禁完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只要你没了神力还有那个兴风作浪的本事。
雅辛托斯的情况,前者显然不适用,毕竟他还要回斯巴达履行自己作为国王的职责,至少也得再等个十来年,等培养出一个值得托付的接班人后,他才能把这个担子放下。
至于后一种……其实照理来说,墨提斯这个神王怎么也管不到至高神头上。但雅辛托斯想着以身作则,便和卡俄斯又在奥林匹斯山多滞留了几天,规规矩矩地完成了全套申请手续,封禁了神格,两人才被毕恭毕敬地送回来。
在这期间,奥林匹斯山也发生过几回动乱。
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新律法的实施,至少那些肆意妄为惯了的神明是打死也不想同意的。这群人聚集起来,还试图发起针对女神王的政变,结果人都没冲到神王殿前,就被雅典娜和阿瑞斯打了个半死,直接拖去临时监狱,等待诸神法庭的审判,倒是省了根据记忆挨个缉拿的麻烦。
按照阿瑞斯当时的话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自送上门?”
院落里,阿兰已经将桌子拖放好,卡俄斯也去厨房里取来了食物。
雅辛托斯坐在桌边,一边吃着卡俄斯剥好的葡萄,一边将这些事一一说给他的父兄听。
最初的时候,他说得饶有兴致,讲着讲着,雅辛托斯却缓缓停了下来。
夜色正浓,斯巴达的夜空挂满繁星。
微风拂过这方小院,蝉鸣声此起彼伏。
他坐在石桌边,对面是带着几分惬意和漫不经心,单手支着脸颊,微阖眼睑的父亲。
向左,是听得兴致勃勃,叽叽呱呱催促他往下继续的阿兰。
向右,是绷着脸并排而坐的兄长和卡俄斯。
就像是某个百年前,来自上一世的从未告人的梦境悄然圆满。
他在这一方小院中找回了他的整个世界。
·
雅辛托斯回到斯巴达后,陆续又收到不少人的信件。
塞壬小姑娘恢复记忆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在信中特地落款得特别特别大,字里行间也透着欢快的意味:
【……其实我是想去斯巴达看你的啦!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都跟我说别去哦,好像斯巴达是什么专门针对神明的火坑一样(附:能不能跟我说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海上漂了很久,不是很清楚诶,问我父神他也说不明白)。
我二姐因为我之前失踪过一次,迷失在命运那个混蛋的海岛周围很久都没有音讯,所以神经特别敏感。一听那些神明的传言,就不愿放我离开。我有点不忍心跟她对着干,所以只能暂时用写信替代当面道谢……
其实仔细算起来,有很多要谢的。比如谢谢你帮我找回名字,谢谢你将命运之线发放到每个人手上。
金线飞到我和姐姐身上后,我们被缪斯折断的翅膀得以再生,大姐姐也获得了第二批转生的名额,很快她就会重新降生在我们家。这是不是很有趣?因为这次她降生后,我就是她的姐姐啦!】
小姑娘写着高兴的事,却啪嗒啪嗒掉了几串眼泪。信纸中间皱巴巴的一片,隔了一段空白,她才整理完情绪,重新又很郑重地写下落款:
【你忠实的琉科西亚】
雅辛托斯读到末尾,指腹情不自禁抚了抚这段简短的,却莫名带着沉甸甸分量的落款,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对他而言,其实千万句道谢都比不上这短短一句落款,看上去再令人舒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