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一点点心疼,替卡俄斯感到有一点点委屈。
他岂止是“只记得藏醋”?他记得得太多太多。
从温泉美酒,到花草顽石,他记得替他过上第一次生日,记得他曾说过,希望转生门能成功建立。
“……”雅辛托斯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自己曾经还以为转生门建成是阿卡少有的愿望,挺有干劲地地想着自己为阿卡做得太少,总算有一个能替阿卡完成的……结果兜兜转转,那又是他自己的愿望。
卡俄斯还总是一副担心他恢复记忆后会厌弃自己的模样……其实说不准在失去记忆之前,他就已经原谅对方了吧?毕竟在那之前,他才目睹了卡俄斯中箭。
那根射向卡俄斯的普通箭支,是雅辛托斯在严禁卡俄斯靠近后才制作的。
也就是说,对于卡俄斯而言,他只知道雅辛托斯手上有两柄威力巨大的金箭。
明明卡俄斯知道,那两柄金箭最早出于命运之手,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而创造的。
明明卡俄斯知道,雅辛托斯最初闯入深渊,就是命运送来的。
但卡俄斯丝毫没怀疑,光顾着要阻拦命运的袭击,于是那根雅辛托斯对准他射来的箭轻轻松松便落到实处。
那些过往的记忆,即便因为时间回溯而遗忘,但前世最后时分的遗憾和念想却被刻入本能。
所以这一世,雅辛托斯即便失去了记忆,即便仍旧重视责任、重视斯巴达,却格外主动到有些死皮赖脸。
而卡俄斯,虽然仍旧是只闷葫芦,却主动离开深渊,奔赴到他身边。
他们就像两瓣原本并不完全契合的碎镜,默默地在彼此靠近间磨平那些突兀的棱角,最终得以贴合得天衣无缝,紧密相连。
雅辛托斯想得有些出神,突觉手腕一紧,抬起头便见卡俄斯不知何时已经越过层层人群,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他身边。
雅辛托斯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看着卡俄斯笑了一下:“干什么?撒娇?”
“……”卡俄斯顿了一下,往前又迈近了一步,近到彼此的气息交缠,一如百年之前。
只是经过上一世的切肤之痛,他们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进退,该如何让这一世获得圆满,所以卡俄斯没有收手,没有后退,他垂首轻吻了一下雅辛托斯的眼角,声音低低沉沉:“嗯。”
·
基于一直摸不到行踪的命运有可能就在面前的深渊里,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并没有生产多少狗粮就自觉分开。
雅辛托斯环视了一下周围,发觉这支新赶来的队伍比他想得还要规模浩大。
奥林匹斯山十二主神除了锒铛入狱的几位,其余的都来了,安菲特里忒也率领着各海域的海神抵达,此时正和冥界的几位“老熟神”进行礼节性的寒暄。
除此之外,这支队伍里还有一些生面孔,正围绕在赫拉克勒斯和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身边粗着嗓子聊天。
直到其中几个亡魂动了几下,雅辛托斯才越过这些壮汉的包围圈,看清那个站在赫拉克勒斯身边的儒雅男子下半身居然是马的样子。
“——喀戎?”雅辛托斯愣了一下,猜到对方的身份。
半人马的耳朵动了一下,大约是捕捉到雅辛托斯的声音,转过脸和雅辛托斯对上视线。
“雅辛托斯陛下。”喀戎脸上立即绽开微笑,领着浩浩荡荡一堆壮汉亡魂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喀戎身后的亡魂一个比一个威严矫健,雅辛托斯却看出了一股老师带着学生春游,或者母鸡领小鸡的感觉……
赫拉克勒斯走得比喀戎快,大长腿一撩就凑到雅辛托斯近前,二话不说展开长臂便想给雅辛托斯一个热情的拥抱,被卡俄斯冷眼抵开:“咳,不好意思。我这就是故人重逢,有点失态哈。”
“故人?”雅辛托斯重复,“我记得这一世我们之间的交集好像没那么亲近……你恢复记忆了?”
“不光是我,还有我的老师。”赫拉克勒斯笑起来,他一直没打理的长发此时整齐束在脑后,倒是有种别样的英姿,“虽然这个时候补上有点晚,但还是要说,感谢你上一世的帮助。上一世,你走后不久,老师就不再疼痛了。这一世,老师被打落冥界后,九头蛇毒直接就没有再犯……”
“所以我得以保全魂魄和体面。”喀戎总算追上学生的大长腿,责怪性地看了把话抢得差不多了的赫拉克勒斯一眼,“非常感谢。也很感谢珀耳塞福涅提供的血瓶,刚刚我已经和春神致谢。”
雅辛托斯挠了下脸:“这倒没什么……不过你们怎么来深渊了?哈迪斯居然会允许?刚刚没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意外吧,怎么一下人来了这么多?”
“不是意外,我和哈迪斯一块喊的人。”赫尔墨斯从人群中奋力挤过来,这挺艰难的,毕竟很多神明都长得比他壮得多,等他好不容易从喀戎的英雄徒弟们中间挤过来时,一张脸都绿了,“你还记得恢复记忆之前的事吧?当时我们本来在围观伊利斯审判那些雅典余孽。”
卡俄斯突然展露真身,他和德墨忒尔这两个知情者倒是不怎么吃惊,炉灶女神赫斯提亚和新任女神王墨提斯却傻眼在原地。
过了一两秒,原始智慧女神墨提斯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不是在说,命……那位可能在深渊里?”
几人醍醐灌顶,连忙赶到冥界,在深渊入口找到哈迪斯,确认之后商议着这一战事关重大,涉及到各方人士的命运,于是便甩开腿,东奔西跑把能找到的人都拉来了。
“其实照理来说,喀戎和他的徒弟们都是普通亡魂,不应该离开爱丽舍灵地来深渊的,不过他们一直在闹……”塔纳图斯有些无奈,“我们都来参战,可没人能制得住这群英雄亡魂。他们主动和哈迪斯陛下签了契约,这场决战过后,如果胜利那当然是最好的,他们会第一时间安安分分回爱丽舍灵地去,如果失败,他们也不愿再接受命运的操控,宁可战到最后一刻,葬身地狱焦土。”
大约是看到雅辛托斯恢复清明,冥神之中,又有一位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但又很陌生的男性神明走出来,冲着雅辛托斯致礼:“我是哭河河神科库托斯,感谢您前世将我的女儿明塔送还到我身边。这一世,明塔很幸运地没有记起前世的过往,但我记起来了——别误会,我感到很庆幸。正是因为及时地记起前世,我才知道您在这一世又救了明塔一回,才得以赶得上今天这样一个回报恩情的机会。虽然只是绵薄之力,但我必当竭力而为。”
其实不论是赫尔墨斯还是科库托斯,说话的声音细听起来都有些抖。
毕竟他们现在正在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里,这种来源于初始神明的压制,是源于本能、极难抵抗的。但这些神明们仍旧汇聚在深渊中,预备去对抗比塔尔塔罗斯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的至高神命运。
深渊之中,大大小小的神光汇成浩瀚瑰丽的星河。
这景色无比壮丽,但汇成这片星河的每一个星光所代表的放下一切畏惧的勇气和背水一战的决心,却比景色本身还要令人感到澎湃。
“……”雅辛托斯环视一圈,突然有种眼眶湿润的感觉。
前世,他孤独前行,今生却有星河相伴。
再不胜利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塔尔塔罗斯将深渊划分为四层,最上层是将深渊与冥界隔绝开的黑暗,第二层是地狱焦土,第三层是神狱,第四层是卡俄斯的沉眠地。
众人现在所在的黑暗就是最上层,卡俄斯将他们拦在此处:“他们身上的寄生体还没有解决,直接下去反而拖后腿。”
卡俄斯对雅辛托斯沉声道:“我已经封锁了整个深渊,只要命运在这里,就逃不开。你先把他们身上的寄生体解决,我们再往下走。”
雅辛托斯触动完,心里也在琢磨这事,闻声心不在焉地摆摆手,金丝就从他的心口钻出来。
上一世他几乎将金线颠来倒去研究了个透,记忆恢复后,操纵起这些金线来不仅得心应手,还有心思分神琢磨别的问题:“你记不记得,上一世命运中箭后本来已经重伤,半途突然迅速恢复。那是因为寄生体吗?”
如果是倒还好说,就怕命运有别的底牌。
“不是。”卡俄斯短暂地蹙了下眉,透着几分厌恶,“祂当时应该是利用寄生体,夺取吞噬了盖亚的生命之瓶。”
“就是那个大地之母用来孕育生命,让万物生生不息的神器?”雅辛托斯摸着下巴嘀咕,“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他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但只是惊鸿一瞥,所以印象不深。乍然提起,有些想不起来。
“生命之瓶是盖亚的伴生神器,力量脱胎于我,所以效用强劲。”卡俄斯淡淡道,“命运如果真是在深渊,祂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一世盖亚的生命之瓶。”
“那岂不是很麻烦……怎么?你这么平静,”雅辛托斯眯起眼睛,“生命之瓶在你手里?”
“不在。但也算是在我们手里。”卡俄斯微扬下巴,冲着人群中某个还在哭丧的傻金毛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