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知道这是宁王在告别,沿途一路,虽有护卫,但与藩地和宫中起居相比,还是简单粗略很多,皇叔眼下又泛起了淡淡的疲惫之色,好在时节入冬,若是按例,都到了诸藩王进京朝觐的日子,宁王应该是不会回藩地,而是在京等候召见了,想到这,朱正一挥刚才将要分别的消沉,“有劳皇叔沿途一切,待我入宫后禀明父皇,一定当着父皇的面向皇叔致谢。”
“殿下哪里话,为皇上为殿下,万死不辞。”宁王行了一礼。
朱正点头,而后慢慢转过身,夕阳中的紫禁城沐浴在瑰丽的橙色光晕下,太子带着江南之行所有的回忆,不舍的踏进了皇宫。
宁王未收敛刚才的笑容,也在端详这夕阳如火光线下的权力巅峰之地,暮光照在他脸上,更显眸色如琥珀,大氅在风中招展,这江山从来不缺为之逐鹿之人。
乾清宫,毛不应已经率先前来向皇上请安,汇报完一年所行,待毛不应诸事奏完,一直在外等候的不懂单独被皇上召见,“你是不懂?你有俗家名字吗?生来就是出家人?”
不懂朝着皇上跪地,“草民自幼在金阁寺中长大,与母亲相依为命,不懂就是方丈给草民取的诨名,承蒙太子不嫌,愿意听几句草民的闲话,所以……”皇上在龙椅上站起,叹了口气说道,“是个好孩子,所以委屈你了。”
不懂神情严肃,“草民有幸追随太子,太子一定可以成为明君!”他许下一生的承诺,还有一个约定,皇上也不会知道。这个约定要用一生来交换,而自己无悔。
“朕让宁王去辅佐太子,借藩王之力制衡同样是藩王的四王,是不是错了。”皇上看着宫灯,自言自语,全然不顾不懂在旁。
“皇上,您不会错的,太子只是现在倚重,日后便会明晓什么才是帝王该做的。”不懂诧异皇上居然直接将内心表露,但仍旧由衷的回答。
皇上沉默,轻轻叹气,“朕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啊,所以,替朕看着太子。”
宁王回到京中府邸,府中早已收拾妥帖,书房外翠竹悠悠,在冬夜里还是常青,屋内,他换上常服,展开一卷书信,江南谷王的盐业生意被自己捣腾破坏的差不多了,该接手这巨富的产业,来活动京城要员了。
次日清早皇上召集内阁要员,颁旨太子监国,给朝中大臣的寓意再明显不过。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何其有幸,没有兄弟阋墙的危机,大明的江山社稷只由他来继承。
朱厚照立在父皇龙椅旁,接受群臣的跪拜,从高处看去,众人俯首,各色官服花纹各异,看不见脸庞,更看不清人心,换做是一年前,也许还会迷茫,而今他已是成竹在胸,内心坚定才是真正的强者。
朝会过后,皇上单独召见不懂和太子,不懂作为太子的老师,被皇上恩赐可住在宫中,方便教授,皇上操劳国事多年,身体不算康健,这一年更是衰老了很多,两鬓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是皱纹布赫,他坐在御书房桌案前,看着并肩站立的太子和不懂,很是欣慰,“父皇您国事辛劳,还望保重龙体,儿臣一定谨遵您的旨意,勤勉政事。”太子回京后愈发觉得皇上苍老,为了尽孝更加专心国事。
“政事不要操之过急,你年轻,慢慢历练,朕放心,只是瓦剌边患和藩王势大,你们还需戒备,知道要有备无患。”皇上拖长了语调,“太子,你之前呈上的有关瓦剌的策论,朕看有些提的不错,开边境贸易,巩固长城,加强边防,屯军垦田,如果一一实现,大明可有十年边境安宁。”
“父皇,这些策论并不是儿臣一人之力,多数都是宁王皇叔教诲儿臣的。”太子诚恳道,不懂偷偷瞄了一眼皇上的表情。
知子莫若父,皇上听得出来,太子提到宁王语气不一般,“宁王护送你有功,又舍身救你,的确是要重赏,朕已拟好了赏赐,不懂你带着朕的旨意去宁王府走一趟。”皇上直接对着不懂下令,不容太子置喙。
太子悻悻不敢多言,没有皇上许可,他也不能随意出宫。
不懂奉旨效率奇高,午后便来到宁王府邸,宁王府邸坐落在京城贵戚王府聚集处,府邸广大,朱门气派,不懂刚到门口,便被告知宁王不在家中,这可真是不凑巧。
王府管家不敢怠慢奉旨而来的客人,连忙请他进入客厅,献上好茶,不懂入了上坐,拿起茶盏,感慨宁王果然是品味甚高,这手中一枚茶盏,景德镇官窑一年也不出了几个精品,在江西为王就是方便,还有这茶,入口生津,回味绵长,比皇上喝的还要讲究。
宁王正在内阁首辅李清正家中品茶,顺便送了个大礼,朝廷俸禄有限,大臣也要养家讲排场维持体面,深谙此道两人心照不宣谈话一片笑声,当管家差人来报不懂奉旨前来时,他正好要启程,顺便再给首辅演一出身受皇恩的加戏。
“太傅前来,招待不周了。”宁王回府后来到正厅,不懂正双腿搁在桌上,双手抱头,摇头晃脑的对宁王,“参见王爷。”
宁王已经不屑和他计较礼仪。 ”太傅百忙之中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宁王一身阔气坐在了主人位,仆人给宁王献上了茶,宁王掀开杯盖试了试温度,眼神聚焦在杯中碧叶,不懂正好看见他的眉眼弧度。
“宁王你就不要客套了,你这座宅邸是寒舍的话,皇宫也是土坯了,指教更是谈不上了,宁王天下第一聪明人啊。”不懂有点泛酸。
宁王被他逗乐了,“天下第一聪明人不应该是太傅吗,出家之人却入世之身,而且是在庙堂之上,朝野巅峰。”宁王看向不懂,他不蓄发不穿锦衣,却有着朝中人人热羡的高位,朝野内外早已蜚短流长。
“王爷你真是太抬举我了,”不懂收回双腿,调整好坐姿,“王爷回京也有一月有余了,内阁要员,六部长官,哪个是王爷还没有活动过的?江南谷王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原来宁王也是巨富啊,千金万金都是手中过啊。”
宁王放下茶盏,眼眸一转,抬眼瞥向不懂,嘴角仍带有若有若无的嘲意,“太傅这是在担忧还是指责?若是担忧,就大可不必了,本王小小一个没有权力的藩王,能得六部内阁各位大人赏光,一起品茶,就是闲事一桩,朝廷事自有朝廷的规矩办,本王何德何能,喝了一口茶就能号令群臣了?谷王的钱不是谷王的,是天下的财富,自然也是皇上的,本王只不过觉得不能白喝各位朝中大人的茶,留下点茶水钱,丝毫不敢违逆大明律严禁的结党营私,贿赂舞弊,”
不懂刚想接招,宁王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想来太傅教导太子,协助皇上,一定是忙碌异常,怎么还有空关注我们这种小事,估计是有人饶舌,太傅如果再听到这种搅人清闲的话,就直接告诉本王,本王一定帮太傅理清这些聒噪。嗯?”宁王抿唇侧视。
不懂有关宁王在京联络大臣,广散钱财是在皇上身边听到的,那日锦衣卫现任指挥使纪荣,就是毛不应的得意亲传弟子来复命,例行上报京中官员所作所为,特意详悉秉承了宁王入京来的一切行踪,皇上听完后不发一言,不懂也不好多舌,今日,被宁王一本正经的严辞粉饰,他也不能直说出处,只能糊弄道,“宁王啊,天下悠悠之口你可堵不住。”
“也是,那太傅有什么方法堵住?”宁王笑着问不懂,你的流言不比本王少。
“宁王哪天想到了告诉我,只有一点,不能用帅,不能用钱,我已经跟你一样帅了,但是肯定没有你有钱。”不懂起身,走到主座宁王面前,一手指着自己的脸,还有一手捧出皇上的御笔,直接扔给了宁王,宁王看清明黄龙纹是圣旨,不懂可以荒诞不羁,宁王还是要自持的,连忙起身接住了,这时不懂已经走出了正厅,只留给宁王一个背影,他挥挥手,“旨意传达,不劳相送。”
宁王呼了一口气,这估计是本朝最随意的传旨官了,他展开圣旨,上面慰劳嘉奖他辅佐太子的功劳,并增加食邑,赐以藩王锦衣,入宫令牌,可随时不必通传进出皇宫,这些赏赐足以是皇恩浩荡,配合不懂的警告,皇上啊皇上,这出恩威并施真是演绎的极好。宁王合上了明黄绢绸,将其紧握在手心,可我是不会束手的。
十日后,太子和皇上下了朝会,正在同户部尚书侍郎等商量下一年赋税,太子想起自己曾在梅龙镇亲眼看过土豪乡绅压榨百姓,“父皇,朝廷善意与民休息,但是政令推行,地方各有应对搪塞之法,宁王和我在江南时,曾经亲眼见地方歪曲政令,双倍三倍的加以重赋,其中关窍不胜枚举,儿臣还是多向宁王请教,”皇上近日天冷患了风寒,精神不济,听闻太子再次在政事上提到宁王,直接打断他,“朕已经告诉过你,有事不要去多烦宁王,你……”
这时内侍匆匆跑来跪下,“启禀皇上,太子,宁王求见。”
皇帝点头。
进宫谢恩的宁王一袭锦袍,自暖阁外信步而至,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进入室内后直接在皇上座塌边行跪拜礼,“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太子不懂和几位大臣目光始终不离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