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很可能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出神地看着太宰哇啦哇啦制造彩虹,一路上一直浮于表面的那种愉悦褪色了一些,显露出某种属于S4室长才有的严肃锋利。
那双紫色的眼睛移过来,神宫寺泉绷紧了神经,心知肚明可能接下来的问题不会很好过,毕竟想想宗像那种超过常人的敏锐和犀利……
就在神宫寺泉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接受宗像的问询,并在心里疯狂组织着语言想要解释为何自己会死而复生的时候,宗像忽然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他们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这个问题完全不在神宫寺泉任何一条应对指南上,他呆愣了一秒,心里那个鼓得大大的气球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啪嚓一声炸了开来,里面的气体看不见摸不着,和外面的空气混做了一堆。
“呃……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思绪还紧张地停在自己刚才想的东西里。
宗像扶了扶眼镜,眼里似乎有一丝很淡的笑意,恶作剧似的,贴着神宫寺泉的脸一触即走。
伏见的脑子转得快,他毕竟跟着宗像这么几年,很多时候猜宗像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当然,那是在宗像没有刻意隐瞒的前提下。
常年抱着电脑睡眠不足到提不起精神来的青年回过头,看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不知何时雾气已经悄悄弥漫起来,无声无息地,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将能见度拉到了十米,十米开外那片他们狂飙过来的荒芜平原与崎岖道路被遮掩在浓雾里,像是被怪兽吞吃掉了一样,你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是你怎么也看不见。
四周都很安静,不管是人声还是车辆行驶的声音,都消失在了雾气里,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运送安全专员的车子不见了。
宗像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的表:“我确定十分钟前他们还在后面,校准路线的地图也是他们发来的,所以他们消失,应该就是在我们停下车之后。这场雾气来的太奇怪,我们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实在是……”
S4的室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个笑容是一贯的谦和有礼,不过藏在底下的慎重情绪他们都能轻易感知到。宗像的声音拖到最后缓缓低了下去,声音含在嘴里绕着舌尖勾了一遍,有些含糊,“非常有意思……”
接着,他的视线就停留在表盘上,好像上面长出了一朵花或是蹦出来了一只猪,他竟然看了老半天都没有移开。
伏见不耐烦地咋舌,一只手还按在腰间的长剑上,眼神警惕着周围,语气是明显的不高兴:“您是突然不会看表了吗?两根指针十二个点,有哪里不能理解的?”
宗像对于这个下属的傲娇属性早就了如指掌,一点也不见被怼了的恼怒,反而还很有兴致的样子:“哦呀,这样的表,我的确是没有见过。”
他抬起手腕,轻轻翻转了一下,将表盘朝向他们。
圆形的透明晶体下,一圈均匀分布着十二个罗马数字,浅金色的指针像是被人上紧了发条一样,疯狂地做着圆周运动,它们的速度快到几乎要超脱出机器所能达到的极限,神宫寺泉甚至感觉他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指针的尾巴都拖出了一条浅金色的虚影。
“……”
看着表盘的伏见和神宫寺泉都沉默了。
他们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狂野的表。
伏见艰难地问:“您……是不是给它装了什么小型推进器之类的东西?”
宗像挑起一边眉毛,看伏见的眼神就像是在关爱一个柔弱的孩童,满满的都是父亲的慈爱:“原来伏见君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想法吗?”
伏见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有点傻,但是被宗像指出来还是很不高兴:“我觉得比起您对于忍者的执着,我算是成熟的了。”
宗像另一边的眉毛也挑起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兴致勃勃的抬起眼睛,镜片下的紫色瞳孔都在闪闪发光:“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伏见的神色一紧,立马开口:“等一下——”
那边的宗像已经清清嗓子说了起来:“从前,有一个番茄,他掉进了汤里,于是就变成了番茄汤,有一个鸡蛋路过想去救他,也掉进去了,于是就变成了番茄鸡蛋汤。”
现场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太宰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呕吐,正半张着嘴看着宗像。
宗像笑了两声,期待地看看伏见,又看看神宫寺泉:“如何?这可是我收藏已久的笑话,用来活跃气氛减轻压力是最好的,我用了很多次,都非常成功。”
他话音未落,太宰再次一张嘴,这回是真情实感地用生理反应向宗像发出了真挚嘲笑:“呕——”
宗像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而伏见和神宫寺泉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种名叫“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听宗像讲笑话真的太可怕了,比起这个,他们宁愿去面对这场诡异的浓雾。
咦,这么想的话,刚才面对雾气时的压力,真的减轻了很多呢。
神宫寺泉脸上闪过一丝明悟,所以重要的不是笑话,而是讲笑话的人啊!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什么收容物导致的异常,想要出去应该不行,那就往里走吧。”S4的室长天然就有着掌控全局的能力,段时间内就做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太宰将半边身体搭在神宫寺泉身上,脸色还白的吓人,非要他拖着才肯走路,笑眯眯的眼睛盯着雾气瞧了瞧:“是哟,要是不走的话,说不定下一秒雾里就会冲出来另一个自己呢。”
神宫寺泉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浑身鸡皮疙瘩蹭一下窜出来:“噫,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情?这种漫画里的情节根本不可能出现好吧。”
太宰只是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老半天之后才慢悠悠地接话:“而且说不定雾里还藏着一条龙,这个雾就是它吐出来的哟。”
“越来越魔幻了,你这是在构思什么文学作品吗?脑洞不错,可以写出来看看。”神宫寺泉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抖抖肩膀,“你能不能下去自己走?”
“不能~要泉背~”深棕卷发的青年立刻黏黏糊糊地贴上来,一只手紧紧扣着神宫寺泉的手臂,嘴里说着撒娇般的话,眼神却明亮锐利地要直直穿透面前所有阻碍看进这幢荒芜的建筑里。
宗像单手压着腰间的佩剑“天狼星”,仰头看看这幢大楼的高度,数了数楼层有六层,然后一马当先向里面走去。
他们为了任务方便都穿着较为贴身的制服和靴子,神宫寺泉的白大褂下摆擦着半人高的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前面是开路的宗像,后面则由伏见压尾,长长的草被踩到又在人类走过之后慢慢恢复直立,很快把他们的身影吞没在了青黄一片的杂乱里。
穿过了二十米宽的草地,宗像停在草地的边缘,面前是个小型的喷泉,大约十平米圆,池子已经干涸,中央弯曲着腰肢怀抱水罐的大理石圣母坍塌成了三截,碎石块布满整个霉烂腐朽的池底。
再往前就是医院黑洞洞的大门,失去了玻璃门的入口像是野兽的嘴巴,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一点东西,凭着想象力就能让正常人脑补出一部恐怖片,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不过很可惜,这次的这四个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神经坚韧到无畏命运的王者,一个除了自己所执着的事物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天才,一个洞悉人心熟悉人性最幽微恐怖之处的极黑,以及……一个被神明真实所庇佑见过人世各种善恶的人类。
听起来就都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他们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就大摇大摆地踏上了由条石堆砌而成的台阶。
在踏进大门的那一瞬,太宰猛地抬起头,像是一只小狗似的在空气里闻了两下,露出一个厌恶嫌弃的表情:“我好像闻到了一种很恶心的味道……”
神宫寺泉疑惑地看他:“什么味道?”
他也学着太宰的样子在空气里嗅了两下,只闻到满鼻子的灰尘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伏见也不着痕迹地抽了抽鼻子,一脸怀疑地看看太宰。
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管他和这个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对他升不起一点好感。
好吧,其实他对大部分的人类都没有什么好感。
麻烦的上司和难吃的红豆泥是一个等级的,聒噪的同事和永远干不完的公务是一个等级的,讨厌的蔬菜和总是出故障的美咲的游戏机……
伏见的思绪停在了这里。
然后另外几个人就茫然地看着这个黑发的青年突然咂了下舌头,眼里的不高兴情绪更加重了。
医院的建筑结构决定了它不能依靠自然光源照明,长长的通道狭窄逼仄,缺失了照明的走廊像是怪兽蠕动的肠胃,走在里面有种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的恍惚。
两边的病房门大部分都关着,宗像抬手拧开了一间病房的门,年久失修的门吱吱呀呀地开启,发出巨大的噪声,给人一种要惊醒沉睡在黑暗里的怪物的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