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了近前,堪称美艳的狐妖将捏在手里的一只小纸人毫不客气地丢到安倍晴明腿上:“无趣。”
小纸人在玉藻前手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手脚软哒哒地垂着,假装自己是一张没有灵魂的纸片儿,一落到安倍晴明腿上就噌地爬了起来,像是小孩儿找到了自己的家长,耀武扬威地冲玉藻前插起了腰。
安倍晴明用一根手指按住了跃跃欲试要跳起来的小纸人,一脸无辜地看着玉藻前:“怎么了?我新折的式神,送给泉做家务的。”
玉藻前闻言,翻了个美艳矜贵的白眼。
一旁的神宫寺泉笑着补充:“它在门口抓玉藻前的尾巴来着。”
安倍晴明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如此,式神护主,你在门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明知故问这套白狐之子做的熟练极了,神宫寺泉任他们俩幼稚地斗嘴,找了个地方坐下,朝一旁的博雅问好。
源博雅看着这个面目不甚熟悉的青年,表情有些疑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又隐隐像是之前认识……
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到了对方的腰间,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指着那振刀:“啊……啊啊啊!”
猛然想起了什么又说不出来,源博雅摇晃着手指,指指这个青年,又指指那振眼熟得不得了的太刀,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名字:“髭切!”
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虽然不是这张脸,但是那种感觉!一模一样的!
贵船神社的少宫司!
叫……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
他正要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安倍晴明仿佛不经意地插了进来:“还没有说恭喜,你的灵魂已经完全稳固了哦。”
安倍晴明说着这话,眼神微微定在源博雅身上,轻轻摇了下头,眯起眼睛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可说,不能说,不应说。
玉藻前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安倍宅上方层层叠叠的结界术法,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祂还没有死吗?”
安倍晴明叹息:“毕竟是享受皇室供奉的重要神明,在高天原也是正儿八经拥有高贵神籍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消散呢?现在不过是受了重伤所以在沉睡,也许下一次醒来就是千年之后了,但还是要谨慎一些。”
玉藻前想起那个折断了他尾巴的可恶神明,顿觉尾巴根还在隐隐作痛,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不过美人就算是生气也是美人,安倍晴明安抚似的对他说:“也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大事,只要不提起名字,不招摇过市,沉睡的神明不会注意到他的。”
神宫寺泉往后靠在柱子上,玉藻前瞅了安倍晴明一眼,什么也没说,华丽的十二单下摆动了动,一条蓬松毛绒的巨大尾巴腾地窜出来,挤进了神宫寺泉的脊背和柱子之间。
神宫寺泉熟练地把探过来的毛茸茸尾巴尖儿裹在怀里抱住,刻意把话题从高龙神身上移开:“晴明这生活真是惬意啊,中午去阴阳寮上班,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回家,还经常可以避物忌不去上班……我也好想避物忌啊。”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听好友抱怨自己的工作压力,随口问:“没有值得培养的后辈吗?可以告诉他们是为了锻炼他们的能力,然后把工作都交给他们做哦。”
源博雅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神宫寺泉则惊叹起来:“哇,听起来就很有经验啊晴明!这是什么职场黑心前辈的鬼畜发言!”
安倍晴明抬起手,穿着浅粉色和服的少女端着一只托盘出来,面上是甜甜的笑,放下手中酒壶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下。
大阴阳师用蝙蝠扇一点面前空荡荡的酒杯,那酒杯底部就涌出了潺潺的清流,不消片刻便满上了一杯酒水。
“这是我不久前在出云寻到的酒器,已经生了灵识,最喜欢自己给自己斟酒,”大阴阳师又调转扇子,点了点方才那少女离去的方向,“那是我的式神蜜虫,要是没有她照顾我的起居,说不定我就饿死了。”
玉藻前闻言表情扭曲了一瞬间,饿死?
别看安倍宅里连个厨房都没有,但是平安京里就算天皇都饿死了,安倍晴明也不会有饿死的那天。
所有的妖怪都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奉养这位举世无双的阴阳师,强者为尊的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因为安倍晴明最厉害,所以妖怪们都自愿做他的臣仆,让这样杰出的阴阳师去烧饭下厨,这才是对妖怪们的侮辱呢。
“让他们做事可不是什么压榨,这是知人善用,也是量力而行。”安倍晴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源博雅在一旁听得神情诡异,想反驳又找不到立论点,苦恼地抓了抓额头。
神宫寺泉早知道这个好友的脾性,大概是狐族的通病,他和玉藻前一样,嘴上功夫厉害得不得了,只要他们想,说不定都能忽悠得天皇禅位给他们。
面对这种人,说不过他们的话最好就什么都别听。
“晴明又在讲歪理邪说了。”神宫寺泉挠了挠怀里的狐狸尾巴,替玉藻前梳顺上面银白的绒毛,他腰间那振一直安静的佩刀似乎发出了不高兴的嗡鸣,被神宫寺泉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安倍晴明摇了摇扇子,一派风流倜傥:“怎么叫歪理邪说,这可是世间的真理啊!”
神宫寺泉眯起眼睛,冷不丁道:“那么,连世间真理都信手拈来的安倍君,最近有去拜访源氏的家主吗?”
安倍晴明的表情卡在了半道上。
源博雅疑惑地看看好友:“兄长?晴明有事情要托付兄长吗?”
安倍晴明很快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脸色:“不,并没有,只是出于礼节……”
神宫寺泉抢先一步:“是的,出于博雅公子对晴明的照顾,晴明不去拜访一下人家的兄长实在说不过去啊。”
源博雅茫然眨了下眼睛:“……照顾?不,要论照顾,应该是晴明照顾我更多些……”
安倍晴明用扇子敲敲手心,眼珠一转落到了神宫寺泉的腰间,顿时狡黠一笑:“说起来,你难道不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赖光大人吗?”
神宫寺泉朝他假笑:“要去的要去的,有空就去嘛。”
安倍晴明的笑脸和他如出一辙:“我也是要去的,只是这段时间阴阳寮事务繁忙……”
两人相对着呵呵假笑了一番,同时转过了脸。
源博雅还停在上一个话题:“晴明不是一直说寮里很清闲,事情可以交给阴阳生去做吗……”
安倍晴明望着他,无奈地出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举起酒碟:“博雅,喝酒吗?”
被轻而易举地引走了注意力的博雅摆摆手:“我就不喝了,最近得了一篇新的曲谱,旋律美妙动人,吹给你们听一下如何?”
晴明首先叫好:“好久没有听到叶二的演奏了,今天正是好日子。”
源博雅取下腰间的龙笛叶二,放在唇边,吹出了第一个清亮婉转的音符。
庭院里顿时陷入了无言的静默,只有鸟虫的鸣叫和着悠悠的笛声飞上云霄,大阴阳师单手捏着酒碟,与好久不见的友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了平和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