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丸莫名其妙:“什么说下手就下手?”
玉藻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嗤笑。
安倍晴明从空气中抽出一股细小的水流给玉藻前冲洗爪子,一边引掉脏污的血水,一边解释:“神宫寺的灵魂状态,有点异常,这样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大概率是回到自己本体里,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玉藻前咬着一条尾巴尖儿冲掉上面的血迹,非常人性化地瞟了安倍晴明一眼,然后用爪子按着那两条快掉下来的尾巴,趁着它们还没掉下去,费力地将它们用灵力重新接上:“所以,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下手?呵。”
鹤丸猛然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变:“你说,动手的不是你?”
玉藻前听到这句问话简直要翻白眼了,忍着痛抬起爪子狠狠抓了鹤丸一把:“你才动手!”
鹤丸对于被抓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那……动手的是谁?”
玉藻前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舔舔尾巴上被高龙神薅掉毛的一块皮肤:“那个金色头发的。”
安倍晴明发现了鹤丸的异常:“怎么了?”
玉藻前用灵力重新凝聚催生出一只完好的眼球,抖抖耳朵上细软的绒毛,视野重新变得正常,才看见鹤丸神情严肃得有点过分。
这只怀抱着赤子之心的白鹤总是一副活泼调皮的样子,露出这个表情真是少见。
“付丧神弑主……”鹤丸金色的眼睛有些黯淡,声音低的像是一种叹息,“是会暗堕的啊……”
第89章 暗堕
暗堕, 一向是只存在于付丧神闲暇时候的聊天话题里的,这是和他们息息相关又格格不入的一种东西,透着死亡与窒息的冰冷。
他们从在本丸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开始,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自己的生命还有这样一种结局。
很多审神者私下里猜测, 暗堕这样的机制是时政为了保护审神者而对付丧神们做出的一种警告, 类似于在他们的身体里植入了某种灵力破坏的咒术, 在他们亲手斩杀掉自己的主公或是思维跌破理智线的时候, 这个咒术就会启动,亲手送他们走向衰亡的末尾。
这个猜测有理有据,毕竟除了时政出品的刀剑付丧神, 哪里还有神明会为人类的生死所负责的道理?
不过知道归知道, 没有谁会真的这么没眼色地到付丧神们面前提起与之相关的话题, 虽然他们不一定会不高兴, 不过推己及人, 没有哪个人类喜欢和别人谈论起自己的阴暗面。
三日月像是从溺水的窒息中猛然脱离, 整个人从被子里弹起, 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自己放在枕头边的本体刀。
高龙神所释放出的澎湃灵力抽打在他身上的那种感觉现在好像还残留着,五脏六腑都是被翻转拧动过的那种痛楚, 催逼着他张嘴就要吐, 好在他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来, 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如潮水一样退却, 似乎刚才在冰霜宫殿中的一场大战只是他的一个梦境。
要说是梦境的话,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跌宕起伏还吓人了一点。
三日月估计自己应该是在受到了致命伤的一瞬间就灵力溃散, 转而回到了本体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那些一同奋战的同僚们, 问题就是主君……
他抬手将落在眼前的深蓝发丝往脑后撩起,随手抄起本体刀,也没顾得上换衣服,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寝衣就出了门。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外面原来已经天光大亮,庭院里传来鸟雀高高低低的叽喳鸣叫,惊鹿勤勤恳恳地引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本丸里好像没有多少人,他醒来正赶上了出阵内番的时间,大部队都在干活儿,顿时显得这座建筑空旷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遇到了人,新选组两位出入影响不离的搭档吵吵嚷嚷地走过来,见到他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诶?三日月殿?您怎么——”
他们的视线在三日月的衣服上转了一圈。
这位平安时代的美色代表在个人生活上有多不靠谱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已经到了不会自己穿衣服的地步。
不过三条家一向和睦,石切丸脾气好,今剑性格活泼,小狐丸温柔可靠,都是乐于助人的类型,听说他们就着帮三日月穿衣服一事都排出了个值班表,因此这位老爷爷出门见人都很能拿得出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三条家集体懒床,没有人给他穿衣服了吗?
三日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目前的形容好像有点不合规矩,不过这个究极自我主义的家伙可不会为他人的目光所影响,反而用一种坦然自若的神情看了回去:“哦呀,是安定和清光啊,今天排到你们的内番了吗?”
加州清光拉着自己的长围巾,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一张清秀的脸憋红了都挤不出一个字,还是大和守安定戳了下他的腰代他说话:“是马当番,这就回去了,三日月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三日月顿了顿:“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主君那边还好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加州清光的神情就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你们不是一直跟着主殿吗……”
黑发的打刀语气里带着点心酸和抱怨,然后被身边的大和守安定再次捅了下腰扁了扁嘴,才回答三日月的问题:“还在睡啦……不过昨天晚上本丸的灵力波动很剧烈,刚刚才稳定下来,药研推测是主殿出了状况,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去时政了。”
讲到这里,加州清光眼里也闪过一丝担忧。
不等三日月问更多,他们就听见后面的部屋里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阿尼甲!”
三日月神情一凛,拔腿就向着声音来源处冲去,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尚在茫然,等他们回神,太刀付丧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被自己的至亲用刀抵着喉咙是什么感觉?
这个堪称笑话的情景假设,却是膝丸今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
他和髭切他们不同,一直被源赖光当做人质扣在源氏的宅邸里,安安分分地等着家主和阿尼甲来接他回去。事实上他没有等多久,大约就是第二天的中午,朝食已过但不到夕食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吸力裹挟住他,要将他拖到什么地方去。
膝丸惊了一跳,但这种感觉说陌生也不陌生,上次跟随家主从另一个时空回到本丸的时候,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震荡,虽然不知道家主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想来应该是在召唤他回去。
于是膝丸乖乖地没有抵抗,任由这股力道将他卷了进去。
灵魂被卷进漩涡里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你的头还在这里,但是手臂却落在了宇宙的另一端,下一秒又变成了大腿在那儿,手臂在别的地方……总之,身体部件被传送的满世界都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膝丸闭着眼睛等这个有点恐怖的过程结束,就感觉到了垫在身体下的柔软棉被。
鼻尖是他很熟悉的淡淡香气,本丸里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夹杂着阳光干燥温暖的气味,瞬间将他的心安抚下来。
啊,对了,他被召唤到平安时代的那天早上刚刚晒过被子来着。
暖融融的被子包裹着他,让膝丸一瞬间不是很想动。
但是下一秒他就回过神来,急切地睁开眼睛去寻找自己的兄长——应该就在另一边,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见……
膝丸没能转头。
一振刀锋雪亮冰冷的长刀正抵在他脖颈上,过于锋利的刀刃上流动着一层浅淡的青色光晕,连同刀身上折射出的耀眼白光,差点让膝丸失去反应能力。
那振刀,他再熟悉不过,持刀的人,他却有点不敢认了。
膝丸懵懵地瞪大眼睛,看着半跪在他身边,单手持刀,脊背弯曲着的男人。
一头浅金色的短发原本刚好搭到耳朵,现在却蜿蜒落到了被子上,那种金色也像是褪色了一样,成了雪一样的白,衬着他现在苍白的有点惊悚的面色,有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膝丸对于他头发的变化还没有发表什么感叹,就被那双眼睛给镇住了。
源氏的一对双生刀,从锻造出来的那一日起,就没有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分别,尽管他们归属于同一个主人的时间并不长,但总是能好运地见上几次。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先于他诞生的兄长,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和最温柔的智慧,虽然常常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既然是阿尼甲的行为,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所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兄长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冰冷的,残酷的,满含杀意的。
琥珀金的眼瞳里,翻转着丝丝暗红,将那种漂亮透明的温柔金色,都染成了锋利如霜雪的无机质。
膝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脱口而出问一句“你是谁”。
但是他咬住了牙。
他不会认不出他兄长的模样,就算髭切没有说话没有笑,连容貌都有所变化,他也能凭借着直觉认出他。
但是他的兄长,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