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急切让白石心里不由得一松,那种后悔感也如潮水一样褪去:“唔……”
他忽然转了话锋:“虽然不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要不是怕你走上歪路,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告诉你。”
神宫寺泉从善如流地应和:“您说的是,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给您添麻烦。”
他的回答似乎让白石很满意,对方骨子里那种疏朗落拓的气质就不加掩饰地显露了出来,抓着烟盒三两下撕开,将最大的那块硬纸片白板朝上,掏出一支连笔盖都没有的水笔,连着画了两三下才画出痕迹来。
神宫寺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一个地址,将纸片推过来:“去这里吧,每周的周三都有人在。”
神宫寺泉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那张纸片上,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那似乎是万屋某家店铺的地址,看着像是卖花卉的。
“万屋……我听清光说过,那也是归属时政管理的吧?”
“当然。”白石把零碎的烟盒纸片拢起来,强行包住里面的几根烟,连同那支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水笔一起塞进口袋里,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会和……”神宫寺泉指尖在光滑的纸片上磨蹭,“与时政对立的组织有交易呢?”
白石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半晌才笑着抬头:“什么与时政对立——”
大概是神宫寺泉看白痴的眼神太明显了,白石装傻装到一半就装不下去了,而且反正等他去了那里之后什么都会知道,现在装傻还真是没什么意义,“好吧,的确在某些理念上与时政不太一样,但是也说不到是对立吧……”
神宫寺泉还在摩挲那张纸片,指腹上染上了一些还未干涸的乌黑墨水,在白石还在絮絮叨叨的时候,突兀地开口:“是时间溯行军吗?”
他的声音平静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曲却让白石浑身的寒毛都乍然竖立起来,反手就要越过桌子去扣住神宫寺泉的脖子,好在他最后还是反应过来了对面的人是谁,强行改变了路线,做了个滑稽生硬的握拳锤在桌上的动作。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窒息般的沉默弥漫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吹的竹林沙沙作响,时不时有竹叶飘进来落在地上。
“你很聪明……太聪明了……”最终还是白石先在这场无声的对抗中败下阵来,他首先调转目光,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里不仅是单纯的赞赏,还夹杂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惋惜。
神宫寺泉没功夫去探究那点惋惜来源于什么,白石已经平静下来:“你说的……也没错。你本来不用知道这个的,知道的太多总是没有好结果。去这里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闭上嘴少说话,完事了就出来,千万不要让他们感觉到你已经知道了,记住了没?”
他的语气有点严厉,叮嘱神宫寺泉的样子有了点长辈的威信。
神宫寺泉不置可否,半天才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
白石苦笑了一下:“加入……不用这么美化我的行为,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在七八年前,误打误撞得知了他们的存在。”
“事实上,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都是完全不能相信,在时政监管力道这么大的地方、在无数审神者来来往往的街道上……居然会有时间溯行军的组织?有多少审神者加入了他们?有多少时政人员是他们的成员?谁在背后支持他们?这些问题几乎每天都在困扰我,让我整天整天睡不着觉……”
“直到有一天他们找上门来,劝我加入他们。”
白石手里捏着那支始终没有点燃的烟,沉默了很久后,略过其中的所有过程,轻描淡写道:“我同意了。”
神宫寺泉听着他说话,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等到他话音落下,才出声:“你是想要我也加入?”
他平和地叙述:“我走过来的时候,清光和安定就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你虽然对于要处决髭切的态度很坚定,但是一直任由药研拦着没有动手,说是给我面子也好或是同情也好,诱导我向你开口的味道都太浓了。”
神宫寺泉将手指插进茶杯里,就着茶水洗掉手上干涸的墨痕,看着那杯茶里盘旋出黑灰色的水雾:“我以为是我多想……”
白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审神者很多,这只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你只要表现的不感兴趣就行,他们对于选择成员也很谨慎,千万不要表现出你知道什么。”
他对于上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神宫寺泉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凝视他:“我的母亲,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白石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沉声回答:“本丸坐标被时间溯行军捕捉,遭遇围困战,战斗中力竭而死。”
神宫寺泉一口气都没有停,紧接着又问:“坐标被捕捉是否人为原因?”
白石答的流畅自然:“意外。”
神宫寺泉于是不说话了,好久后才冷淡地说:“你明明见过将她送上死路的那场战斗,却当了叛徒。”
白石咬住了牙,腮帮子肌肉鼓起,长出一口气:“是,我是懦夫,我害怕了再经历那种场景,所以我投降了,我愧对前辈。但是我想活着,有什么错吗?”
他的问题并没有哪里不对,神宫寺泉整个人却如遭雷击,平稳地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在发抖。
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想活着,有什么错吗?
他在心里回答,没有,因为这也是他所追求的。
神宫寺泉看着白石,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冷。
“你没有错,”他忽然丧失了一切和白石对话下去的欲望,喃喃道,“可能错的是我。”
白石眼里一瞬间显出一点茫然,神宫寺泉还是无视他:“我会带髭切过去的,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黑发的青年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越过他走出去:“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吧。”
白石脸色阴沉,在神宫寺泉离去后还坐在茶室里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抬手掀翻了桌上的茶杯。
泼出来的冰冷茶水全数浸在他的衣袖上,白石咬着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佩刀,目不斜视地穿过田地走向庭院中的时间转换器。
在天守阁上看见庭院那边亮起淡淡的一束金光,神宫寺泉回身,靠着药研跪坐在矮几前,正将一堆药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膝丸坐在他对面,手里虽然也捏着几根草药,但是明显的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在往边上瞟。
主卧里新移进来一座刀架,上面安放着一振浅棕色刀鞘的太刀,安静的像是没有付丧神存在其中一样。
神宫寺泉回过头,正好又看见膝丸捏着一朵干花往一堆根茎里扔的场景,不由得轻轻叹口气:“膝丸,药研,下午陪我去一趟万屋吧。”
白石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人总是习惯于在话语中美化自己的行为,撇除所有的责任,但是为了髭切,他可以假装没有发现那些可笑的漏洞,尝试着相信一下其中的一部分。
第92章 花事
时政开设的万屋占地面积非常大, 由于日常的人流量也不小,为了保护审神者的安全,从本丸到万屋的路线经过了三次跳跃,有些晕时间转换器的审神者一出转换点就开始吐, 很快就有清洁机器人开过来等在边上, 看上去也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神宫寺泉打量四周, 熟门熟路的药研已经去一旁找指示图了, 看了一会儿回来摇摇头:“大将,我们还得跳跃一次,那家店的位置有点偏僻, 不是在这一片区域里。”
和每一个本丸都有自己的编号与所属区域一样, 万屋也是有相应的编号的, 一般审神者到达的都是本丸对应区域的那个万屋, 跨区域跑到别的地盘上去的人不多。
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点麻烦。
神宫寺泉再次从转换器里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已经发青了, 膝丸半搂半抱着将他带到一旁的长椅上, 药研狂奔着去给他买了杯柠檬水。
柠檬略带酸凉的味道涌进嘴里, 让他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他这才注意到药研一直蹲在他面前,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帮他托着杯底。
“……谢谢。”神宫寺泉轻声说, 握着杯子的手指伶仃细瘦如芦柴棒, 看得他自己都心塞。
药研收回杯子捧的端端正正, 忧心地端详一下神宫寺泉的脸色:“大将, 您的情况很不好, 实在坚持不住的话我们过几天再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神宫寺泉略微抬起的手截断,膝丸在一边垂着眼睛听着,想要说话, 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应该不用很久,反正都已经到这里了,回去也是受罪。”
神宫寺泉随口说,朝着前面抬了抬下巴:“地图在那儿,去看看吧。”
一次劝不动药研也就不再多嘴,扶了扶眼镜三两下将地图记在心里,指了个方向:“应该是朝那边走,倒也不远。”
万屋的景致仿造了现世大正时代的建筑,狭窄的青石板路一阶一阶搭上去,两边的房屋紧密挨着,屋檐层次绵延,起伏错落,一条街道窄的只够三四人并行,还要小心脚下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