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王耀无言以对时,一直沉默的阿尔忽然开口:“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我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久仰您的大名。”
“久仰?”路德疑惑地看着阿尔,他也已经认出面前这个曾“主持公道”的美国青年,“您好,琼斯先生,可否请教您所谓的‘久仰’是多久?”
“或许半个小时左右,”阿尔狡猾地笑着,“在您的哥哥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进场的那时候。”
路德表情变得很不自然,虽然表面仍保持平静,但瞪向阿尔的目光中带上警告的意味。另一边,阿尔无所畏惧地与路德对视,闲适地从侍者盘中拿过一杯白葡萄酒。
这种尴尬的气氛让耀很想躲开,恰巧亚瑟过来叫他:“王耀,有位客人你得见见。”
“我?”王耀迟疑地问。
“这位客人是日本人,”亚瑟解释道,“我想你们东方人之间更容易沟通,你要好好跟他聊聊。”
王耀只好跟着亚瑟来到大厅另一边,看到一位身穿笔挺白色军装的日本男人和一名穿着白色和服的日本女人。
亚瑟先简单地将王耀的名字告诉那日本男人,既而郑重地向王耀介绍:“这位是本田菊先生,横滨正金银行的继承人,有高贵的日本皇室血统。”
王耀主动伸出手:“您好,本田先生。”
本田菊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这个眼神令王耀觉得似曾相识,顿时浑身发冷。
“您好,王桑。”本田菊礼貌而傲慢地稍稍握了一下王耀伸出来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得像蛇。
亚瑟还有其他应酬,于是将本田菊留给王耀,用眼神示意王耀谨慎行事。
待亚瑟走开,王耀不知该说什么,陷入与本田菊别扭的对视中。就在他准备打破沉默时,本田菊身边的日本女人先说话了,她用日语与本田菊交谈,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完全把王耀抛在一边。
王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王耀下定决心要离开时,本田菊忽然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说:“说汉语吧,让王桑也能听懂。”王耀不知道,其实本田菊是个有名的涉交界才子,除母语外还精通英、德、意、中四门外语。不过像任何日本人一样,他的汉语总带着奇怪的口音。
那女子瞥了王耀一眼,改用纯正地道的汉语说:“本田先生,王先生,要不要喝点什么?”
王耀惊讶于这女子的汉语,她的口音与普通中国人无异。
看到王耀的表情,本田菊轻蔑而不失优雅地笑了,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请坐,王桑。”
王耀狐疑地在本田菊对面坐下。日本女人拿来两杯红葡萄酒,举案齐眉地敬给两人,然后贤惠温顺地垂手立于本田菊身侧。
“王桑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位姑娘的汉语如此之好吧?”本田菊轻抿着红宝石一样颜色的液体,良好的教养让他的动作像机器一样准确而又合礼法。
王耀看看这对日本男女,轻轻点头,不自然地把酒杯在手里转着圈。
本田菊轻笑:“因为她是满洲人。”
王耀惊得瞪大眼睛盯着那女子,从头到脚,她没有一点像中国人的地方。
“我叫齐佳·海兰珠,满洲人。”女子微笑着说,“很多和我一样受过开化教育的满洲人都仰慕大日本帝国悠久灿烂的文化和发达先进的文明,我们这些有先进意识的满洲人都自觉地向大和民族看齐,期望抛弃野蛮、走向文明,为伟大的‘大东亚共荣圈’奉献自己的一切!”
王耀的表情由惊愕变为悲哀,脸色苍白,握着酒杯的手也在发抖。本田菊冷酷地注视着他的变化,冷笑着将酒杯再次举到唇边。
海兰珠还在继续:“王先生,在支那人里,您也是有先见之明的,唯有抛弃鄙陋的野蛮文化,选择先进的西洋文明,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王耀几乎要把手中的酒杯捏碎了,他差点抑制不住冲动将酒泼在海兰珠脸上,但对女人动粗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于是他猛地将酒泼到地上,愤然起身离开这两个令他厌恶的人。
看着王耀的背影,本田菊享受似地又将杯子凑近嘴边,冷哼一声。
第10章
王耀离开后,本田菊又凑到亚瑟身边,礼貌而不失亲切地与亚瑟攀谈:“柯克兰先生,这次能与贵方加深合作是我们横滨正金银行的荣幸,这是大大的互利,我们也愿意进一步发展在上海的业务,到时还需您多多提点。”
亚瑟露出教养良好的微笑:“加深合作也是我们怡和洋行的愿望,早就听说本田先生是有远见卓识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本田菊笑着摆摆手:“过奖了!就个人来说,在下一直仰慕贵国的文化,真心希望能多多认识像柯克兰先生这样的英国绅士,在支那这种未开化的野蛮国度能结识一位尊贵的英国绅士真是大大的幸运!”
亚瑟带着一点英国式的傲慢将本田菊的赞美之辞照单全收:“我也很荣幸能认识一位日本贵族,我想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本田菊忽然话题一转:“柯克兰先生,在支那开展生意毕竟是件不容易的事,您有什么长久之计?”
亚瑟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说:“中国的文化与英国完全不同,最主要的是两国人的长相相差很大,所以我认为应该选天资聪颖的中国人,让他们接受纯英式培训,之后再以这种受过英式教育的中国人来治理中国的事务,效果将比由英国人直接管辖好得多。”
本田菊瞄了远处的王耀一眼:“那位王桑就是您的人选了?”
“不,不是他,”亚瑟摇头,“他已经过了可塑造的年纪,这种教育需趁年轻才好。”亚瑟选择的是王耀的弟弟王港,但他不想告诉本田菊。
本田菊冷冷一笑:“柯克兰先生聪明过人,只是太过心慈手软。”
亚瑟眉毛一挑,不快地看着本田菊:“本田先生指的是什么?”
本田菊脸上竟出现一种近乎虔诚的残忍表情:“文明取代野蛮,高等民族征服低等民族,这是历史的必然,是遵从自然的法则。所以,对注定将被淘汰的劣等种族,投入过多的帮助是无意义的,正确的做法是将其彻底清除,否则必会妨碍文明的进程。”
亚瑟不由得一阵颤栗,这个名叫本田菊的男人太过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背后那个日益强大起来的东方民族,他讪笑着说:“看来本田先生读过尼采的书。”
本田菊恢复矜持的笑容:“不错,在下热爱尼采哲学。”
“可惜,我喜欢费尔巴哈。”亚瑟笑得高傲,叫过弗朗西斯陪本田菊,自己则带着一贯的优雅向本田菊施礼道:“华尔兹开始了,失陪!”他邀请了贝露——方才与弗朗西斯打得火热的金发女郎——跳舞。
“抢了哥哥我的舞伴啊!”弗朗西斯无奈地笑着说,但却没有一点遗憾的意思。
王耀刚才意气用事地抛开本田菊,现在却不知该去哪,又变成一个人在大厅里游荡的状态。他偷瞄一眼亚瑟,发现这位英国上司正在跳舞,似乎不会注意到他,于是他又考虑是否该开溜。
“嗨,你好啊,一个人吗?”一个妖娆的声音把王耀吓了一跳。
王耀触电似地回头一看,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美艳的棕发女郎,他记得她是跟一位银发男子一起来的,两人发生过争吵。
“您好,女士。”王耀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想跳舞吗?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等着被邀请呢,”伊丽莎白动人地眨着美丽的眼睛,“比如你面前这一位。”
“对不起,您有男伴。”王耀不知道拒绝一位女性是不是很无礼,但他可没胆量去惹那个看起来极其暴躁的银发男人。
“我们吹了,你没看到吗?总之,现在我是你的女伴!”伊丽莎白不由分说地将王耀拉进舞池。
王耀几乎是跌进去的。
王耀做梦也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在百乐门富丽堂皇的舞厅里搂着全场最美的西洋女郎跳舞,在周围惊讶和嫉妒的目光里,他的动作僵硬得像木头。王耀不会跳舞,这种本应是男带女的洋舞现在成了他被女士引导着跳,他的手虚虚地扶在伊丽莎白的腰上,不敢真的握紧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他们这一对怪异的组合吸引了不少目光,事后有人称他们是“美丽的公主与愚蠢的东方侍从”。
“啊!该死的!那女人居然去找个日本男人来气我!”基尔伯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知道是气你就别上当,”弗朗西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他身边,“还有,那不是日本男人,是我们那里的中国员工。”
“中国人?这女人什么口味!”基尔伯特怒气冲冲向舞池走去。
另一边,阿尔也脸色不善地看着舞池中的那对怪异男女,瞥见基尔伯特正冲过去,他突然问离他不远的路德维希:“你哥哥会杀人吗?”
“有可能。”路德维希一脸胃疼的表情。
阿尔立刻快步迎过去,路德维希也紧随其后,阿尔以极快的语速说:“以我父亲的名誉保证:如果他敢杀了小水獭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只是我父亲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他在心里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