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这才明白阿尔的意思,但是他更加难以回答,要去国外生活吗?他从未想过。送小越和小泰下南洋的时候他不是没羡慕过他们,但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也踏上一条去往异国他乡的船,从此以后远离故土。
“我是去不了外国的,”王耀说,“我还有湾湾,还要让她平平安安读完书——再说我也没法在外面生活。”
阿尔有些失望:“你只是害怕改变而已。”
谈话似乎又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了,两人默契地不再聊下去。
送王耀回到弄堂口,阿尔准备告辞:“我要回去了。”他不想再碰见那个跟王耀是邻居的奇怪俄国人。
“路滑,小心些。”王耀轻声嘱咐。
“我会的。”阿尔点点头。
不料这时准备开工的小菲一路扭了出来,她一看见站在弄堂口的阿尔便立即热情地扑过去:“哎呀先生好久不见啊!”说着一把抱住阿尔的胳膊。
阿尔莫名其妙,不禁皱起眉头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抱歉,女士,我不记得见过你。”
“先生贵人多忘事啦!今天不想人陪吗?”小菲像条蚂蝗似的又贴上去,扯着阿尔的袖子不放。
阿尔尴尬地看了王耀一眼,无奈又着急地向王耀解释:“我真没见过她,相信我!”
王耀倒是见怪不怪,他把小菲从阿尔衣服上扯下来,将她娇小的身子转向另一面:“别乱缠人了,快走吧你!”
“哎,真是的!”小菲不满地咕哝着走了。
阿尔再次对王耀解释:“耀,我从来不和□□打交道,你不要误会!”
王耀笑着说:“跟你没关系,她见着谁都是这一套,让她缠上可不好脱身。”不知为什么,阿尔特意向他解释让他心里颇为受用。
阿尔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问:“她住在这一带吗?”
“可别提了!她刚搬到小越小泰他们空出的房子里,跟我成邻居了!”王耀也是无可奈何。
阿尔笑道:“有这么个邻居还真是热闹。”
“别说笑了,天天闹得我不安生。”王耀苦笑着说。
两人告别后,王耀回了家,阿尔独自走回和平饭店。
回到饭店的房间,阿尔发现亚瑟正挺直脊背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等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阿尔不快地问。
亚瑟从容地站起来:“我想你也收到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的请柬了。”亚瑟扬一扬手中的纸片。
“没错,”阿尔说,“但我不准备去。”
亚瑟并不在意阿尔的拒绝:“你要跟我一起去,这是个重要的机会。”
“我不觉得是我的机会。”阿尔毫无感情地说,他把外套脱下来往chuang上一扔,不去看他的表兄。
“我还没告诉你:这个画展的主角儿——路德维希的朋友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和王耀关系很好,如果你关注王耀的生活,不如去认识他一下。”亚瑟冷静地说。
“我知道,”阿尔有点别扭,“我见过瓦尔加斯开车来接王耀。”
“你不好奇他们究竟做些什么吗?”亚瑟故意拉长语调。
阿尔转过身来:“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只是告诉你,可以去画展上问费里西安诺本人,去或是不去由你决定。”亚瑟说着把请柬扔在chuang上,走出房门,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阿尔拾起床上的请柬,久久地凝视着上面的字样,却没有真的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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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充满艺术气息的展厅里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男女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现代主义画作,活动着的画作。
阿尔不懂绘画,也不装懂,他的兴趣在人身上,此时他正一边啜饮香槟一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无一不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极力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高档服饰构成的盔甲后。
“琼斯先生,我很高兴您能赏光。”路德走过来。
“这要感谢我那亲爱的表兄,他用尽手段让我相信不来会后悔。”阿尔不耐烦地说。
“那希望我们不会让您失望。”路德没有尴尬,仍然礼貌地跟阿尔寒暄了两句后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亚瑟走过来,看到阿尔手中的香槟杯,便以挖苦的口吻说:“你最好别一开始就喝醉了,在艺术展上出洋相可是个好新闻。”
“瓦尔加斯怎么没来?”阿尔问,“我到现在只看到贝什米特。”
“听说他经常如此,主角总得晚些登场才能吸引全场注意,但也有人说他迟到只是因为贪睡。”亚瑟说。
“我看贪睡的可能性更大。”阿尔喝干杯中物,将杯子放到一位侍者手中的托盘里。
阿尔漫不经心地扫视墙上的画作,他看不懂那些色块组成的图案究竟有何“艺术”可言,但人人都说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们说是就是吧,至少阿尔没有把握自己能反驳他们——他本来就对绘画一窍不通。
忽然,阿尔注意到其中一幅画,他走到画作近前仔细审视:这幅画乍看没什么特别的,它是画展中众多以上海风情为题材的作品之一,灰蒙蒙的背景上影影绰绰耸立着建筑模糊的轮廓,黄浦江浑浊的水铺展在画布最下方,一个凭栏远眺的人影在江水和建筑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孤单。人物的面孔有些失真,但却能看出凝重、忧虑的表情,不得不承认,费里西安诺的表现手法十分精湛,他能用简单到模糊的人脸传达出真实可感的情绪。那不够清晰的面孔下仿佛有活跃的灵魂,透过苍白的人物发出光辉,就像路灯温暖的光从灯罩内透出。画框下写有作品的名字:上海早晨。而真正令阿尔惊讶的是,这画中人像极了他熟悉的某个人。阿尔隐约想起,在百乐门的舞会上,路德维希提过王耀是费里西安诺某幅画中的人,他当时没有在意,但现在看到这幅画却有些不自在,显然画家是对这幅作品倾注了感情的。
“还真像耀。”亚瑟先他一步说出来。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原因?”阿尔问道。
“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亚瑟颇感兴趣地欣赏画作。
阿尔重新打量画中人,若有所思。
“我知道耀和那个瓦尔加斯关系不错,”阿尔忽然说,“但是到底有多好?”这句话说得很是促狭。
“我也不清楚,耀从没跟我说过他和瓦尔加斯的交情。”亚瑟漫不经心地说。
亚瑟根本不会在意王耀的生活,而王耀显然也知道没必要跟亚瑟多说——说了他也不会听,阿尔心想。
这时,忽然有人在两人身后说:“柯克兰先生。”
两人同时转过身,阿尔登时惊讶不已,亚瑟倒是保持冷静,但是脸色却沉了下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人赫然有一张与阿尔一模一样的脸。
“您好,柯克兰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那人露出谦恭的笑容。
“您好,威廉姆斯先生。阿尔,这是马修·威廉姆斯先生,他刚到上海,打算在这边发展。威廉姆斯先生,这是我表弟阿尔弗雷德·琼斯。”亚瑟替两人介绍。
“您好,琼斯先生。”马修跟阿尔握了手,转而温和地笑着对亚瑟说:“我想您不必叫我威廉姆斯先生,表兄。”他特意把“表兄”二字咬得很清晰。
阿尔瞟了亚瑟一眼,后者脸色阴沉。
“我希望您不要随意使用不适宜的称呼,”亚瑟冷淡地说,“我先失陪了。”
剩下阿尔和马修两个人面面相觑,马修不复刚才温和得体的笑容,嘴角牵起一丝嘲弄的冷笑:“琼斯先生,没想到自己不是父亲唯一的私生子吧?”
阿尔冷眼看着马修,表面上对他的攻击没有任何反应:“我比较好奇,如果你只是我的半个兄弟,你不可能和我这么像,我斗胆猜测我们是双胞胎?”
马修笑道:“你猜得没错,我们确实是双胞胎,据说你是先出生的那一个,这让我有点失望。”
“我为什么从没听说过你?”阿尔问道。
“显然父亲不想让你知道你还有个一同出生的弟弟,你是父亲养大的,而我是我们贫穷的母亲养大的,你是幸运的那一个。”马修自嘲地说。
“我们的母亲?”阿尔立刻追问道,“她现在在哪?”
“死了,”马修轻描淡写地说,“她带我移居加拿大以后14年就死了。”
阿尔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幸运”,他虽然是父亲抚养长大,但其实他一直生活在美国,在父亲名下的庄园里长大,父亲对他来说只是个没露过几面的陌生人。而马修至少和他素未谋面的、他俩共同的母亲一起生活了14年。
“父亲本来想留下我们两个,但母亲执意要带走一个,我出生的时候很虚弱,所以父亲允许母亲带走我——他是个精明的资本家。”马修说,“这些是母亲告诉我的,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但是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我想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止是认亲吧?”阿尔生硬地说。
马修却笑了:“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从一无所有的你手里夺走照相机?我对摄影不在行儿,也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