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却误解了王耀的意思:“我知道这听起来是犯罪,但并非不能被接受,尤其是在上海。”
王耀哭笑不得,不禁考虑要不要向亚瑟和盘托出:“柯克兰先生,您真的误会了。”
不听王耀的解释,亚瑟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是你或许更喜欢阿尔。”
王耀顿时被噎得没了话说,他是喜欢阿尔的吗?他很想立刻否认,但是却发现否认的话说不出口,他和阿尔的关系是令人开心的,但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在几天前他还一直暗恋着罗德里赫。但是……如果他可以爱上一个男人,那未必不会爱上另一个。果真如此吗?王耀仍然没法判断。
看到王耀茫然的样子,亚瑟以为自己猜对了,他循循善诱地说:“耀,我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一件美好的事,无论爱上的是个怎样的混蛋。但是生活并不总是允许我们实现所有愿望,不是每件好事都要落在我们头上。”
“我知道。”王耀声音闷闷地说。
“有一些东西是无法得到的,因为你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莫不如在它对你造成实际伤害前就放弃。”亚瑟意有所指,“现在最重要的是洋行的存亡,如果它倒了,我们都一样要一无所有,可惜弗朗西斯这个笨蛋永远不懂这个道理,他实在做了个最错误的决定!”
王耀无言,他替弗朗西斯不值,弗朗西斯对亚瑟的感情在亚瑟嘴里就是该舍弃的东西,而亚瑟甚至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存在。
亚瑟看看王耀,继续说道:“对你来说也是一样,你好像很久没有联系本田菊了吧?”
王耀心头一紧,有些结巴地说:“我正打算……我已经准备给本田菊先生写信……其实我今天早晨刚好碰到他……”
亚瑟一听,紧紧盯住王耀:“你遇到他了?他说了什么?”
王耀只好说:“本田先生想再跟我谈谈,私下里的。”
“你答应他了吗?”亚瑟追问。
“是的。”王耀低下目光。
“很好,”亚瑟终于放心了,“横滨正金银行这座金山一定得抓住。”
一切都是为了生意。王耀心中充溢着愤怒,却仍然顺从地说:“我明白。”他放下整理好的文件:“还有别的事吗,柯克兰先生?”
“没事了,你走吧。”亚瑟挥挥手。
“再见。”王耀向亚瑟道别,转身离开办公室并掩上门。
走出洋行大门,王耀郁在胸中的一口气才被冷冽的空气吹散,他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甩甩头,快步向车站走去。
天渐渐黑了,高大的西式建筑在夜幕下扭曲成阴森森的鬼怪。王耀站在露天的电车站里,旁边是几个面无表情、缩着脖子的中国人,看到他们王耀就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冷漠而呆滞,像木偶一样麻木不仁。
电车带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驶来,停靠在车站旁。冻坏了的人们争抢着挤上车,车厢里的空气冷而浑浊,但至少可以避避风。王耀靠在角落里站着,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描绘得夸张的电影海报、广告招贴以及各式各样中西掺杂的招牌从他眼前掠过,繁杂得令人心烦意乱。
回到家里,王耀拖着疲倦的身体上了楼,一进门就看到湾湾抱着一个华丽的洋娃娃,仔细一看,正是本田菊送的。
“哥,你还给我买了这么个洋娃娃啊?怎么不告诉我!”湾湾十分开心。
王耀一把抢过洋娃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玩!”
“哎?你干什么啊?”湾湾不明白王耀为什么发火。
王耀举着洋娃娃,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他不知该如何向妹妹解释:“这是……这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怎么了?我不能碰吗?”湾湾撅起小嘴,不高兴地问。
“这个不能要!”王耀急得提高声音吼道。
“你……你太坏啦!”湾湾气哭了。
“哭也没用!不能要就是不能要!”王耀气得把娃娃丢在地上。
这时,伊万推门进来:“怎么吵得这么凶?”他看看地上的洋娃娃,大概明白了,于是弯腰捡起娃娃,掸掸灰,对王耀说:“这东西你扔了又能怎样呢?又不能给人还回去,怎么都算是你收下了。”
“这是那日本人给的!他不是好人!”王耀冲伊万叫道。
“娃娃又不是坏的,你拿它出什么气?”伊万说,“反正已经收下了,还不如给湾湾,扔了多可惜!”
“可是……”王耀气得张口结舌,又不知怎么反驳。
伊万把洋娃娃塞到湾湾手里:“湾湾,拿着玩吧,是你的了!”
湾湾还是大声哭泣,夺过洋娃娃一把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这下伊万也尴尬了,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便笑着观察这呕气的兄妹俩,看事情会怎样发展。两个沉默的男人和一个放声大哭的姑娘,这画面有种难以描述的诡异感。
良久,王耀长叹一声,蹲下去从哭闹不止的湾湾脚边捡起被踩脏了的洋娃娃,打开柜子放进去。洋娃娃旁边有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阿尔送给他的十字架,王耀看着那个盒子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关上柜门。
伊万看着王耀,中国人脸上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从愤恨和无奈变成愁绪万千。
王耀绕过伊万,离开房间,下到楼下厨房里做晚饭去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不更新了,但愿还能写完。
第29章
星期日,阿尔和亚瑟在跑马场打马球。跑马场占地466亩,由一片广阔的场地和旁边的跑马厅构成,当初建这座跑马场时所征的地皮中间还有70余户人家,但洋人在清政府的同意下强拆了这些居民的房子,建成了这座号称远东第一的上海跑马厅。
阿尔不擅长这项运动,亚瑟却是个中好手,几轮下来阿尔一次都没赢。
“你一大早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虐杀吗?”阿尔笑嘻嘻勒住马,天气虽然湿冷,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揪下帽子来一头金发都是湿漉漉的。
“你缺乏锻炼。”亚瑟优雅地调转马头,又绕场小跑了一圈,他从小就是一名优秀的骑手,虽然10岁的时候差点摔断脖子,对骑术的热情却从来不减。
“嘿!我可不这么认为!”阿尔对着亚瑟飞驰而去的背影反对,比起马球这种需要依赖骑术的运动,他更喜欢橄榄球。他把马交给马夫,站在围栏边等待。
亚瑟小跑一圈后回到阿尔身边,勒住马翻身下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阿尔倚靠着围栏问。
亚瑟沉着脸说:“王耀去找过弗朗西斯了,他不愿意回洋行,我非常需要找个人顶替他,我希望你能来帮我打理事务,洋行本来就有你的股份。”
阿尔不太高兴:“我说过我不会去的,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
亚瑟面色凝重,语气也更加沉重:“船队沉没以后洋行的情况非常不好,虽然现在有些好转,但是我一个人做不来。”
阿尔不禁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不敢相信——你居然会承认你不行!”他转而又说:“已经这样了弗朗西斯也不肯回来?”
亚瑟不屑地说:“他是个做什么事都半途而废的人,让这样一个懒散无能的人管理洋行我本来就不放心,现在他退出了正好。”
“弗朗西斯虽然懒散但并不无能,这你比我清楚得多。”阿尔隐约猜到问题出在了哪。
跑马厅高耸的尖塔上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亚瑟看看钟,对阿尔说:“我一会儿要和安东尼奥还有贝露一起吃午餐,你先回去吧,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说罢,亚瑟快步离开了跑马场。
显然,在失去弗朗西斯这个重要伙伴后,亚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得不亲自承担以前弗朗西斯替他做的工作,比如讨好东方汇理银行。阿尔看出这一切,但他仍然不想踏进那个由金钱和利益维系的圈子。
离开跑马场后,阿尔沿着潮湿的马路向东走,这些路被中国人称为“马路”,但这却是半由音译而来的舶来词,在上海流行着很多“洋泾浜”外语词汇。阿尔不喜欢上海的潮湿阴冷,就像他眼中这个国家的文化一样,暧昧、若即若离,卑下中透着骄傲,温顺中带着不屈,令他永远捉摸不透。
就像那个人。
正走着,阿尔忽然发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是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看见阿尔也是一愣,似乎在斟酌说什么好。
“日安,贝什米特先生。”阿尔先打了招呼。
“日安,琼斯先生。”路德回道。
阿尔和这个德国人没什么可说的,他准备就这样走开。
“请等一下,琼斯先生。”路德却叫住他。
“有事吗?”阿尔有些生硬地问。
路德礼貌但却明显公式化地说:“我正要找您:我的朋友费里西安诺要举行一个个人画展,他托我邀请您参加。刚才我去莎逊大厦,前台告诉我您和柯克兰先生去跑马厅了,我就把请柬留给了他。”
“费里西安诺?您是说瓦尔加斯先生?”阿尔很是疑惑,他与费里西安诺仅有两面之缘,为什么这个意大利人要邀请他参观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