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客人晾在这里真是失礼!”路德叹气道,“不过不用担心,费里那个家伙,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你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看看基尔伯特那十分不友好的表情,王耀摇摇头说:“如果费里没时间,我改天再来好了。”
钢琴声在这时响起,多少冲淡了客厅里尴尬的气氛。路德忍不住揉揉额头:“为什么总是拿肖邦出气呢?”
基尔伯特却有些幸灾乐祸:“路德,他在召唤你呢!”
听着愈发激昂的琴声,伊丽莎白有点担心:“路德,你不去劝劝他吗?”
每一次罗德里赫用钢琴发脾气,总是以路德主动到琴室劝慰的方式化解,如果路德不去找他,他就会一直弹个不停,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都深知这一点。
基尔伯特使劲抚摸汉斯的大脑袋,冲自己的弟弟挤眉弄眼:“如果我是你,一定不去管他,让他累死在琴键上好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路德果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但理由和基尔伯特所说的不同:路德深知罗德里赫的脾气,他必须选择最恰当的时间出现,不能早也不能晚,须得让罗德里赫有足够的时间发泄他的不满,又不能真的等他筋疲力尽,否则只会更加触怒罗德里赫。
被众人忽略的王耀忽然开口了:“路德,我想去费里的画室等他,可以吗?”
路德立刻答应了,并且吩咐云间带王耀上去。云间立刻像影子一样出现在王耀身边,他是一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像任何一个完美的仆人一样,他能让自己既处在主人随时可以叫到的地方,又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令主人感到不自在。
王耀抬手阻止云间:“不必,我知道怎么走。”云间没有坚持,浅浅地点了一下头,目光虽然停留在王耀身上,却没有紧迫地逼视。对于这样一个将分寸拿捏得极好的人,王耀实在猜不透,那天茶馆里明明发生了可疑的事情,但现在王耀不能从云间脸上看出任何残留的痕迹。云间究竟是什么人?阿京又是怎么回事?
王耀不愿意多想,他知道,有些事情最好视而不见,如果不对麻烦绕路,就会被麻烦缠上。王耀知道这是一个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的动荡年代,他不想成为这个年代的主角。
独自上了楼,王耀没有往费里的画室去,而是循着音乐声一径走到琴室门口。在门口踌躇片刻,他终于抬手轻轻敲响了那扇曾令他想入非非的音乐之门。
第23章
敲过门后,王耀安静地垂手等在门口,室内没有传来准许他进入的声音,只有音乐声变得更加流畅和高昂。
也许里面的音乐家没有听到敲门声,如果现在悄悄离开,也不会失了本分。但王耀没有选择退却,他已经退缩了太多次。他鼓起勇气再次敲门,指关节更用力地敲击在木质的房门上发出更清晰的声响,这时候恰好音乐稍微低下去,门内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但是依然没人应声。王耀忽然想到,这或许就是罗德里赫一贯的做法,如果是路德来找他,他要等路德自己推门进来。王耀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推了推,门被轻易地推开一条缝隙,有温暖的光从门缝流泄出来。门整个畅开了,王耀不得不微眯起眼睛,当他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不禁为眼前的一幕着迷。
夕阳金红色的光芒从宽大的落地窗倾泄满整间空旷的房间,也在屋中央的钢琴上流动,坐在钢琴边的罗德里赫那优雅的身姿被柔和的光包围着、保护着,似乎连夕阳也不忍令这位出脱凡尘的音乐家被哪怕一点不洁的灰尘所触碰。即使被暖色的光所拥抱,但罗德里赫依然显得苍白和瘦弱,然而却也异乎寻常地……美丽。
看似不经意地微转过漂亮的脸,罗德里赫已经看清门口的人,他陶醉在音乐中的表情立刻冷下来,纤长的手指也停止跳跃,音乐声戛然而止,他冷冷地问:“路德让你来的?”
王耀很是紧张,又有些窘迫,但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不,是我擅自进来的,很抱歉打扰您弹琴了。”
罗德里赫根本没在意王耀在说些什么:“路德为什么不来?”
王耀也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他一会儿就会来……我被您的音乐吸引了,忍不住要来听……”
罗德里赫忽然发起脾气:“那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破坏我的心情?我在这个家里活得还不够辛苦吗?连一个陌生人也要让我不痛快!”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王耀不知该如何应付:“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好吧确实如此,”罗德里赫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是为了让我明白,我和你一样是不该出现在这座房子里的人!”
王耀还没能消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路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耀,你怎么在这儿?”
如同做坏事被抓到一样,王耀完全无法解释了,恨不得马上溜走。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路德的问话,就差在原地缩成一团。
还好,路德并未为难他:“这里我来,你到费里的画室去吧,他回来了。”
路德话音未落,楼下的费里早一迭声叫开了:“耀你在楼上吗?天呐今天的夕阳真美!我要调出这种色彩!”
王耀借着这个台阶赶紧下台:“谢谢,路德。”
费里早就跑进画室了,把上衣脱掉随随便便扔在一边,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来吧,让我们开始!我今天很有干劲!”
王耀也进了画室,随手掩上门,把自己完全隔绝在那个只属于路德和罗德里赫的空间以外。
西历新年那一天,王耀收到一个邮包,刚一看上面的笔迹他心中便腾起一股厌恶之感,还带着隐隐的恐惧:那是本田菊寄来的,这是本田第一次往他家里寄东西。
自己的住处对本田菊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但这种明确的对自己生活的介入令王耀感到不安,他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可是全上海也租不到更便宜的房子了。粗鲁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极其精致的洋娃娃,那身漂亮华贵的娃娃礼服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王耀猜测这个娃娃应该值上百元。盒子底部有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一行工整的小字:“薄礼一份,请替我转交令妹,并祝新年快乐。”落款是王耀最不愿看到的“本田菊”三个字。
气哼哼地拉开柜子,王耀把昂贵的娃娃连同盒子一起丢进去,忽然注意到柜子里的另一样东西——一个打着包装的小盒子,那是阿尔送他的圣诞礼物。当时由于小泰的事情,王耀匆匆忙忙把这份礼物扔在柜子里,后来也忘记了去打开。
这会儿王耀有些好奇,决定拆开来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金属的十字架,看上去不像是新的。盒底还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王耀打开信纸,上面是阿尔张扬的字迹:“上帝从不在我们需要他的时候与我们同在,但如果他能保佑哪怕一个人,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暖意,王耀把十字架捧在右手掌上,小小的金属饰物竟然会令他觉得沉甸甸的。
新年过后,小越原来的房子有了新住户,王耀看到那个风情万种的身影扭进弄堂的时候忍不住叫起来:“什么?怎么会是她!”
湾湾也看到了新来的邻居:“真倒楣!她怎么搬这来了!”
不等他们有时间接受这个新变动,楼下那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已经嗲嗲地叫起来:“王大哥,你在不在家呀?我是小菲!帮我搬搬行李嘛!”尾音绕梁,三日不绝。
王耀觉得全身发麻。
阁楼里的伊万一不小心用笔尖戳穿了稿纸。
不一会儿,王耀、湾湾和伊万全下楼来,小菲穿着蓝色暗花旗袍,外面罩着比旗袍短一截的厚外套,一双桃花眼笑得多情:“哎呀大家都在呀?太好了!要不这么些东西我可搬不上去!”
王耀无可奈何,只能上前去帮她搬东西。伊万抢先一步:“我来吧。”说着扛起小菲的箱子就上楼了,王耀拎着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什跟在后面。
小菲在后面喋喋不休:“咱们以后可就是邻居了,还得请你们多照顾呢!早先小越一走我就盯着这房子了,我就愿意跟老熟人挨着住,比跟街上那些姐儿挤一块儿强多了!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她们手脚都不干净,看不住就要丢东西!我前儿个丢了一对耳坠子,准是让那个三公主摸去了!这丫头是个吃里扒外的货,拿自己的钱去养小白脸,免不得让人骗财骗色,一没了钱就要偷姐妹们的,真不要脸!不过她那相好也要掉脑袋了,这得罪了日本人呀,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最后那句话引起王耀的注意,他立刻问道:“得罪日本人了?怎么回事?”
“哎?你不知道?就是上次那事呀!”小菲夸张地把柔软的腰肢扭到极致,“上回码头上的工人不是跟日本人打起来了嘛,小泰也让人打个满脸花。”
王耀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所以小泰他们下南洋去了。”
小菲接着道:“走了就万事大吉了!那些被捕快抓去的都算倒了楣,日本人要求把他们统统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