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话,想找弗朗西斯诉诉苦,但弗朗西斯今天没来。
第16章
星期日,王耀按照费里给他的地址如约前来,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多次在这座洋房下驻足,聆听二楼的窗口流出的优美旋律。在答应费里的时候,他就隐约想到这种可能,但费里明朗的笑容让他不能拒绝。
可是今天没有钢琴声,或许那位音乐家不在。王耀在门口徘徊好一会儿才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中国仆人,看到王耀的一瞬间,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一丝惊诧,但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着用汉语问王耀是否与贝什米特先生有约。
王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记得费里曾告诉过他自己姓什么,就算说过,王耀也很难记住太复杂的外国姓氏。
“云间,谁在外面?”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但是说的是王耀听不懂的语言。
走出来的是路德维希,被称作云间的中国仆人稍稍退到一边。
“是您?”路德维希改用英语,“原来费里说今天要来的朋友就是您。”他说完又向王耀身后张望。
王耀先是有点害怕,继而又觉得莫名其妙。
路德发觉自己失态,急忙道:“请进吧!”
“您在找什么吗?”王耀忍不住问。
路德有点赧然地说:“抱歉,我以为您会和那位琼斯先生一起。我们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我不知道您肯独自上门。”
提起那件尴尬的事,王耀还会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就不必预支薪水以防再次被房东扔出来。
走进装饰简洁却不失高雅的客厅里,壁炉上方一幅油画吸引住王耀,那是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作品,但在不懂艺术的王耀眼里,画面上只是一个裸体的女人,白皙丰腴的□□太刺眼,可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费里的画,他是个天才。”路德的声音将王耀拉回现实。
王耀脸颊发烫,自己竟然聚精会神地盯着女人的祼体看。
路德请王耀在饰有精美华纹的沙发上坐下,对云间说:“去叫费里起床,告诉他:他的客人到了。”接着兀自无奈地摇摇头。
云间正给二人倒咖啡,听到主人的命令,他从容地直起修长的身躯,不经意瞥了王耀一眼,步子轻得像猫一样地向二楼走去。
目光短暂交汇的一刻,王耀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柔顺的外表下有一股倔强。
“云间是个不错的中国男孩,”路德指指云间离去的方向,“多数西方人都愿意雇佣他这样的仆人,漂亮、温顺,最重要的是忠于主人。”
“或许不是这样呢。”王耀自言自语。
“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路德身子探向前一点问。
“王耀,”王耀放下一口没喝的咖啡说,“您是贝什米特先生吧?”
“叫我路德就可以了。”路德点点头。
“啊,你来了!”费里一阵风似地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头发乱蓬蓬的,衣扣还没系好。
王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或许该主动握手,但是费里的左手在挠脑袋,右手胡乱系扣子。
“你应该收拾整齐了再出来!”路德揉着太阳穴对费里说。
“让客人久等不是很失礼吗?”费里笑着扯扯即使系好扣子也皱巴巴的衣服,“那个——”他指着王耀却叫不上来名字。
“王耀。”王耀微笑着说,“你好,费里。”
“黄——耀?”费里难以发出“王”的音。
“王——”王耀拉长声音,“算了,就叫我耀吧。”
“耀,快跟我来,我的新作要揭幕啦!”费里开心地拉住王耀,作势要上楼。
“喂,这不礼貌!”路德急忙拂掉费里的手。
“啊,对不起!可我真的等不急了!”费里说着领王耀上楼,路德没有跟上来。
二楼的房间都关着门,王耀猜测应该是卧室和书房之类的,再往上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阁楼。费里领王耀到自己的画室里,虽然云间会进行简单的整理,但费里的画室依然很乱,散落着画架和油彩。有一次云间不小心踩到一只染料罐,一下子倒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间,摔得五颜六色。这一幕激发了费里的灵感,让他创作出一幅彩虹一样古怪的油画。
“来,看看我的得意之作!”费里像献宝一样走到一幅遮起来的画板前,先故作优雅地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一下子揭开上面的蒙布。
灰蒙蒙的画面上,外滩高大的建筑影影绰绰,犹如猛兽。在令人压抑的灰色巨兽前方,一位神色忧郁的中国人站在滚滚而逝的黄浦江边,他的身体比例被拉长了,显得单薄,衣摆和长发被江风吹起,一绺发丝粘在微张的嘴唇上,平添几分愁绪。
“这是……我?”王耀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中的自己。
“很美,是吧?”费里期待地看着王耀。
“可是怎么不太一样?”王耀觉得画上的人似乎不太真实。
“这是还原我头脑中印象深刻的画面,不重要的部分就虚化了,所以效果要比照片好得多哟!”费里拉开一点距离端详自己的作品。
“确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王耀虽然不懂艺术,但他觉得这幅画有种悲戚的美感。
“我还在计划一幅新的作品,如果完成的话,那将是我一生最杰出的画!”费里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想请你帮忙,我们一起来完成这幅伟大的作品。”
“可我不会画画啊?”王耀不明白费里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我是想邀请你当我的模特。”费里笑着说。
“但你已经画过我了。”王耀指着画面上的自己。
“这次不一样,我想要你当人体模特,”费里比划着说,“就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王耀先是一愣,他脑中掠过客厅里那幅女性裸体画,刹时脸涨得通红,使劲摆手:“不行!这成何体统?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费里却理解错了王耀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有工作的,但我只需要你在晚上或周日来就好了,我会按小时付你钱的,你放心!”
听到钱这个字眼,王耀忽然没了话,他太需要钱了,也不是没考虑过在工作时间之外找到一份挣钱的活儿,费里提出的条件令他心动:“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那个……你准备付我多少钱?”
“一小时一块钱怎么样?每次大概三小时,当然,时间没有那么确定。”费里不大懂行情,他在中国只画过几幅人体速写,模特是一些舞女,都是用几块钱随意打发的。
王耀忽地睁大眼睛,这个价钱要比普通劳工的工资高得多,如果一周能做上一次,就是一笔相当不错的收入。要是费里的画慢些画完,他短时间内就可以不为房租发愁了。
“晚上或者周日吗?什么时候开始?”王耀问。
“这么说你同意了?”费里高兴地叫道,“太好了!那么明天就开始吧,明天晚上你可以来吗?”
王耀点点头,他忽然有一种出卖自己的感觉。
“那我明晚去怡和洋行接你吧!我有车,你可以少走些路,然后我会送你回家的!”费里开心地计划道,“当然,你也可以省了晚饭的钱,路德雇的中国厨师手艺很不错!你爱吃什么?可以做些你喜欢的!”
面对着费里的快活,王耀却笑不出来了。
第17章
第二天下班时,王耀觉得浑身都累得发软。因为弗朗西斯与贝露分手的事情,这几天亚瑟和弗朗西斯之间关系十分紧张,偏巧最近洋行的生意遇到困难,结果亚瑟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狠狠斥责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也不再油嘴滑舌,面对亚瑟的责难,他通常选择保持沉默。今天又是这样,王耀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被卷进去。
走出大门,身心俱疲的感觉并不能得到缓解,因为王耀还面临着另一件令他害怕、抵触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嗨,耀!”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王耀抬起头,看到阿尔被江风吹乱的金发,像灰色外滩上的一缕阳光。
“阿尔?”王耀吃惊地张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飘扬在耳际的一绺长发被风吹进嘴里,沾湿了便落不下来。
“好几天不见,很惊讶吗?”阿尔抬手将王耀那绺不听话的头发拨到耳后。
“上次不辞而别,真的很抱歉。”王耀不自觉地微笑。
“我没找到你,后来也提前离开了。”阿尔把手插进大衣兜里,“不过没什么,既然你没出什么意外。”
“真是对不起!我那时喝醉了。”王耀难堪地解释,脸颊微微发红,或许是风太凉了。
“你不适合那种地方,亚瑟没照看好你。”阿尔摇摇头说,这时风大了些,他黑色大衣的下摆被吹起来,在身后猎猎飘动。
穿大衣的阿尔,比穿夹克和晚礼服时都显得成熟,却更多了一分潇洒不羁。王耀发现,每次见到的阿尔都不一样。
“我本想找你的,但是一直没机会。”王耀有点紧张地将双手交握在一起。
阿尔撇过头看向江面:“我去了一趟苏州,你以前提到过那里。我觉得苏州比上海更适合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