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斩草不尽
薛洋乖巧的令人不适应,吃药换药时常是呆呆愣愣的一言不发,仿佛往日喝口药都要泡进糖罐子里,闹的金光瑶鸡飞狗跳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金光瑶因为新建瞭望台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得时不时抽空来看他,生怕他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可等他进了长乐阁才知道,早上他前脚刚走,后脚薛洋就去了城北的炼尸场,金光瑶暗暗吐了一口郁气,觉得连日来的不顺心,全都随着薛洋的出门一起烟消云散了。
只要不再死气沉沉,做什么由着他就是。
他转身回了芳菲殿,蓝曦臣拿了几本书正从斜路上过来,此时日已西斜,光线稍暗,半边天空都是绯红的晚霞。金光瑶看着眼前的人神思恍惚,一瞬间仿佛回到自己还在做账房先生的时候,而蓝曦臣每日都坐在院子里的一方石凳上,翻着书等他回来。
可谁知一转身,一眨眼,就是一个前世今生,他倒是托了薛洋和晓星尘的福,既能重来一回,又能不重蹈覆辙,想想还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他笑吟吟的看着人,一句二哥还没喊出来,手臂被人一抱,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缠了过来,举着壶酒道:“我新酿的酒,甜的,哥哥和我一起尝尝吧?”
金光瑶抬眼看他,手臂怎么拉都拉不出来,暗叹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欺负自己个子矮,偏偏这个小小年纪的莫玄羽也能长这么高,随便一抱,他挣都挣不动。
他被人拽着坐到凉亭的石凳上,歪着身子招呼蓝曦臣,招手道:“二哥快过来,这里凉快,今晚就在这里用饭了吧。”
蓝曦臣看他一眼笑道:“阿瑶和莫公子感情很好呢。”
金光瑶不自在的动了动,把莫玄羽略微推开一点,垂着眼呐呐道:“我弟弟玄羽年纪还小,二哥不要笑话。”他刻意加了弟弟二字,又对着这两个字磨牙,只怕被蓝曦臣误会了什么。
蓝曦臣更是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只点头附和:“我知道的,这孩子没人管,只有阿瑶对他好,所以他才会特别喜欢阿瑶。”
他放下书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忘机从来都不会对我这样,他从小就冷冷清清,让我这个兄长当的没有一点成就感,如今更是...哎,不提了。”他说完转头对莫玄羽道:“这酒真的很甜吗?是你自己酿的?听说你总做些吃的给阿瑶,小小年纪可真是难得。”
莫玄羽连连点头:“玄羽很喜欢哥哥,所以才给哥哥做吃的,这酒真的很甜,洋哥哥都很喜欢,我送了他好几坛。”
金光瑶一听诧异:“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洋哥哥叫的这么顺口,不怕他抽你。”上次他带莫玄羽去看薛洋,犹记得他也这么叫过,可薛洋那时候精神不佳,对这称呼不上心,可现在他竟也能默许别人同他这样亲近?
莫玄羽抱着他的胳膊摇了一下,笑嘻嘻道:“哥哥净会骗人,洋哥哥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凶,我知道他可能会因为吃不到糖掀人摊子,但至少他没凶过我啊,又怎么会抽我?”
金光瑶更是疑惑:“这都被你知道了?你听谁说的?”开什么玩笑?薛洋不凶?那是你没见过他凶的时候,都能把人灭门,把人凌迟,岂止一个凶字能了?
莫玄羽不高兴的扭头,摆弄着酒道:“金麟台谁不知道啊!哥哥你心里就只有洋哥哥吗?他受了伤你恨不得一整天都去看他,我又不是傻子。”
金光瑶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小声呵斥:“别胡说了,他是金麟台的客卿,受了伤也是为我办事的原因,我不去看他岂不是要落人口实?我对你不好吗?我听说他最近在教你功夫?你还吃他的醋,当心他知道了撂挑子不干。”
莫玄羽立即跳起来捂住了嘴,眼珠子一转满了三杯酒,卖乖道:“那我请泽芜君和哥哥喝酒,你们不要告诉洋哥哥我说他坏话了。”
金光瑶赶紧拦道:“二哥别喝,你那酒量还是等会喝花茶吧。”
他这样一说,莫玄羽直接揭开盖子凑到金光瑶鼻子前嘟囔:“哥哥你闻闻,洋哥哥喝了只说很甜,没有酒味的。”
“那...二哥能喝?”金光瑶犹犹豫豫,他可是见过一次蓝曦臣醉酒,那简直不敢想象,虽说比起平常更讨人喜欢,可他毕生都不愿再向前一步,也不想再见第二回。
蓝曦臣大抵是刚才提到弟弟蓝忘机,心情并不怎么好,盯着酒杯里晶莹剔透略带香味的液体,看了好一会儿,直接举了杯子一饮而尽,喜道:“真的是甜的,阿瑶快尝尝,你弟弟手艺真的不错。”
金光瑶瞧他兴奋的模样,也不好泼冷水,正打算喝一杯尝尝,谁料蓝曦臣直接把他杯子一夺,仰头灌了下去,他心中一惊,站起来就去抢蓝曦臣手里的杯子。蓝曦臣往后一退,金光瑶手一滑,冷不防差点趴在桌子上,一道笑声突然传出,金光瑶惊愕抬头,只听蓝曦臣敲着桌子道:“阿瑶手足无措的样子原来这么可爱。”
可爱?他明明就是可怜好吧,薛洋还神思不属三魂飞天,莫玄羽又是个小孩子心性,蓝曦臣喝了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最近是倒了什么霉,哄了这个哄那个?
他认命的站稳,默默把酒瓶塞好抵给莫玄羽道:“这好东西不要浪费了,你洋哥哥喜欢,记得全部送给他,他一高兴指不定多教你几招。”
“可是他不在呀...”
金光瑶伸手指道:“泽芜君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你去长乐阁等你洋哥哥,不想来回跑就把饭也送过去吃。”
他拽着人要送回住处,可蓝曦臣死活不配合,动摇西晃四处乱看,金光瑶累得满头大汗也拽不动他,只得把人带进了自己的芳菲殿。
好不容易把人推上床,金光瑶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蓝曦臣突地从床上直起来,左右张望道:“阿瑶你见我的剑没有?我去后山给你猎只鹿。”
金光瑶喝了杯水,慢吞吞道:“我要鹿干什么?”
蓝曦臣摇头晃脑:“烤!烤给你吃。”
金光瑶不由莞尔,心道自家二哥醒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这事,至于鹿,他记得自己不过提过一回,没成想蓝曦臣喝醉了还能记得。他在床边发了会呆,给人脱了鞋塞到床上,柔声说道:“二哥先睡,阿瑶去给你煮醒酒汤,一会儿就回来。”
许是酒意上涌,蓝曦臣温润玉白的脸一片绯红,没等金光瑶起身,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愣愣道:“阿瑶,我想喝水。”
金光瑶掰开他的手,起身去外厅倒水,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蓝曦臣整个人卷在了被子里,捂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他吓的不轻,手忙脚乱把人从被子里松出来,底下人这才睁开乌溜溜的眸子,脸颊通红,一动不动。金光瑶喊了他好几声,又拿了扇子给他扇风,好半天蓝曦臣才回神,缓缓道:“阿瑶,我们去夜猎吧!”
夜猎!还夜什么猎!金光瑶又惊又急,差点没被他吓死,大夏天的,捂在被子里,虽然屋中放了好多冰块,可也会热死人的不是,这人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掀被子的?
他又是喂水又是擦汗,忙活了好半天才刚坐下,蓝曦臣双手一拉道:“阿瑶我睡了,你睡不睡?”
金光瑶瞪大了眼,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匆忙甩开蓝曦臣的双手,退后一步摆手道:“二哥先睡,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他说完顺手把被子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出了内殿,堆了半天的苦涩笑意终于从他的脸掉了下来,蓝曦臣对他不设防还真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一如既往,金光瑶又痛又恨一时恍惚,心里全是无边的冰寒,六月的暑气没有带给他一丝温暖,反倒是叫他冷到了骨头缝隙里。
他原地站了半晌,调整了稍急的呼吸,这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殿门,朝芳菲殿附近守着的人说道:“守着门,不许莫玄羽进来。”
夜渐渐深沉,黑的如一盘浓墨,不见一丝的风,还没走到城北,便隐隐可见远处灯火昏暗,挑高的灯笼挂在半空,仿佛无枝可依的一缕星火。
炼尸场附近有一座矮山包,后面是几人高的外墙,再往里是一排排的铁栅栏,四周又被下了多层禁制,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不会传去了外面。
薛洋拿了阴虎符正在试炼,满场子黑气将那些灯笼的火光映的几乎要看不清,衣衫褴褛的走尸鬼哭狼嚎震的他正在捂耳朵。
见金光瑶过去,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金光瑶对他这副沉默寡言的德行极为不适应,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伤才好就出来,不用再休息几天?”
薛洋耸动着肩膀甩开他的手,抬了抬眼皮道:“这算什么伤,皮外伤又死不了人。”
金光瑶哦道:“那你的意思是心上的伤会死人?成美啊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帮我炼走尸?你死了我会寂寞的...”
薛洋冷道:“天底下最该被割了舌头的,我看是你才对。”
金光瑶面不改色,看着高台底下的场地上,佝偻着身子遍地乱蹿的走尸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他们那些人出身于世家名门,和你我终究不同,他们不知道你曾受过的伤和委屈,也不会管你在尘埃泥沼中挣扎了多久才爬了上来,他们只看见你上岸时的一身污秽浊水,你将小心捧着的一腔热血和真心献给他们,他们会一时感动,却很难珍惜,因为他们打小就不缺这些,而这一颗心,一腔血,却是你的全部...这世上太多的不公了,既然我等薄命人怨不得命运,那就尽量避开这条路,不沾不碰也就不会遍体鳞伤了,成美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