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哨兵。”金显然也感受到了哨兵身上所散发的特殊气息,语气肯定,心下却颇为惊骇——如果发生正面冲突,现在的自己绝对不会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你是谁?”
“东西都在手上了,你难道不会自己看吗?”雷狮往他手中捏着的邀请函看了一眼,淡淡道。
金被他哽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继续问道:“你不是塔的哨兵。所以你是来参加这个拍卖会的人吗?拍卖向导?”
雷狮笑了一声:“情报交换都是需要等价筹码的。我凭什么告诉你?”
“……”
对峙还在持续,见雷狮似乎没有轻易放过自己的念头,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突然矮身躲过了枪头的瞄准范围,几步欺身向前用肘部攻击雷狮的腹部。哨兵吃了一惊,的确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已经受了伤的向导会剑走偏锋地主动发起攻击。但他的反应很快,迅速撤步向右躲过,又抬手架住了金踢向自己的小腿。
两个人近身格挡了几招后,哨兵在体格方面的优势便逐渐突显了出来。雷狮压着对方的肩胛骨打掉了金手里的枪,向导扭了一下腰部,反神想去夺雷狮的枪,却被哨兵率先发现了意图,在半路便被攥住了手腕。金吃痛松了手,雷狮的枪砸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作为一个向导,架倒是打得不错,”雷狮毫不留情地死死擒住金的双手,开口道,“之前没有见过你,你不是二塔的向导?”
“一塔。”
“这里是二塔的辖区,如果你是一塔的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从下面逃出来的,其他的事情不能多说,”金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哨兵。”
雷狮听懂了金话中的暗示,眸色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手。金愣了一下,动作迅速的捡起地上雷狮的枪,后退到另一侧的墙根处,防御性的平举起来对准这个神秘的哨兵,满脸警惕和疑惑。
雷狮捡起掉在地上、属于自己的那封邀请函,冲金晃了晃:“我无意和你们一塔结仇,而且你对我也没有威胁。算你走运,今天我会当做没看到你。”
“……真的?”金有些不可置信。
“我向来说到做到。”雷狮眯着紫色的眼睛开口,“这条走廊西侧的尽头,有一个安全通道,可以从酒店后门出去。要走就要快,这里马上就会来人了。”
“……为什么要帮我?”
“自然是因为这样做有我的好处,别问这么多了。”
金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擦身跑过雷狮身侧就要往外面去,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折返了回来,将手上属于对方的枪郑重地还了回去。
雷狮看了他一眼:“一支枪而已,就当送你了。况且这把装了消音器,想来怎么也比你原来那把好。”
金摇了摇头,把枪塞进他手里:“枪托上没刻序列号,这不是编制枪,我不能要。”
对方的语气一本正经,雷狮却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没等他再说什么,那个向导便自顾自接了一句:“你叫雷狮,是吧。”
雷狮挑了挑眉,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雷狮,”金顿了顿,抬起双目直视他。青年虽然浑身是伤,气势却意外的丝毫不输,“如果你真的和那帮人有关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记得。”
“喔,真可怕,”雷狮假意笑了一声,“那还是希望我们后会无期吧。”
金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刻后丢下一句“谢谢”,转身便顺着方才雷狮所指的方向跑走了。
站在一旁目睹了所有的格瑞,其实并没有感到非常吃惊。所发生的事情基本与他预先的调查和猜测相去不远,从雷狮的角度来看,放走金多半是为了之后将卡米尔送进一塔做的铺垫。与此同时,格瑞也非常肯定,雷狮虽然算不上一清二白的人物,但起码也确实与一年前那件大案没什么关系。
——这个如今的编外哨兵来历不凡,且诡谲莫测,他与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同伴。不如说,所有被卷进这起事件的人,都怀抱着不同的目的与心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单凭利益二字,便可驱使大部分人不择手段。安迷修也好,他也好,雷狮这样的人更是毫不例外。他们各自代表了背后错综复杂的三方势力,从彼此接触的第一秒起,就注定殊途。格瑞在精神空间中意味深长地看了雷狮最后一眼,跟着金再次向前跑去。
从未有一条走廊让人觉得这样漫长。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动,时不时需要停下扶着墙才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摔倒。眼前间断性的漆黑和头部的眩晕耳鸣是愈发严重的缺血后遗症所致,这种磨人的苦楚以一种神奇的方式一阵一阵的传递到了格瑞身上。结合哨向之间所谓的同体共感本就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他们可以共同分享快乐和爱意,从而得到加倍的愉悦感,也将共同承担伤痛与悲苦,一人受到伤害,另一人也无法豁免。
格瑞看着金踉跄着躲进那道不起眼的暗门,经验丰富地将门从内侧牢牢反锁。完成了一切后的向导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楼道口的墙角。
楼梯间里乌黑一片,只有一盏安全应急灯淡淡的橙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格瑞看见他侧躺时露出的后背,冷汗泅湿了一大片衣料。
一丝微弱的绝望感从格瑞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他知道这是此时此刻倒在自己面前的金心中所想。
在他们相伴长大、结合成家的近二十年里,两人分开涉险的几率少之又少。格瑞不常开口谈论感情,而金却恰恰与他相反。向导喜欢把那个字以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词句包裹起来,毫无保留地、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喜欢不是因为体质,爱情不是为了结合,在他们朝不保夕的少年时代里,这是彼此唯一坚持的东西。
因为身体和职业的特殊性,他们必定要学会习惯为了保护更多普通群众,而将自己隐入黑暗、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在每一次任务开始之前,没有人能夸下海口保证一定有去有回。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断舍离。只是金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青年睁开眼睛,盯着漆黑空间里某个并不存在的点,开始默默思考。他和格瑞的精神链接,已经被敌人用药物麻痹了,起码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恢复。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也毫无可利用联络工具能够通知到哨兵和塔。他的时间太有限了,恐怕此时此刻地下室那头的看守已经发现了他的出逃。金想到地下室还关着的那几个守卫孩子,他们还那么小,所幸年轻的生命还没有被残酷的改造荼毒殆尽,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他完全感觉不到格瑞的存在,失去了另一个声音的大脑空落落的。金艰难地抬起手摸向后颈那一小块凸起。早就磨出了枪茧的食指和拇指轮流摩擦着那块皮肤,直到它慢慢发烫。向导在脑中慢慢有了一个决断,他有太多必须完成的事情,有作为向导的责任,也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怜悯与正义感。
疼痛可以使人清醒,也可以作为一道最后的讯息。当结合链接断裂的刹那,那一头的人必然也会感到与自己同等的痛苦,从而感知到他的所在。
金发的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把早早藏起的手术刀,倒转方向后捏着刀柄举过肩膀。他在心里叫了一声“格瑞”,闭上眼睛,狠狠地将锋利的刀尖用力刺入了后颈的结合标记处。
在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向导无法抑制地从喉底溢出了一声重重的喘息,腰部痛得反射性向上弓了一下。金拿刀的那只手颤得厉害,他用另一手快速撩起胸前的衣服咬进嘴里以防自己泄露过多的声音,脸一下变得煞白。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旁的格瑞猛地跪倒下来,咬牙捂住自己后颈同样位置的标记。汗水一滴一滴地砸在面前的水泥地上,哨兵像负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右手攥起拳头在地面上狠劲地锤了一下。
银色的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金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从后颈被剜开的那道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慢慢浸湿了他的头发和大半件衣服。淌出的血起初还是滚烫的,片刻后却变得越来越冰凉。黏腻的触感像吐着毒信的蛇缠绕过来,身体的温度慢慢流逝,让金只能忍着来势汹汹的倦意强迫自己睁大眼睛。
金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尽可能的保持清醒。他想到上个假期他和格瑞在家里的厨房照着菜谱一起做了奶油蘑菇汤,想到小时候那张丢了最后一块碎片的大拼图,想到这趟走之前格瑞的外套又被自己忘记塞进洗衣机。
金想的尽是些从前的鸡毛蒜皮,他有点儿不敢想“以后”。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血先流干,还是格瑞先找到自己。虽然金不是很想承认,但在这一时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那我一定会变成史上最差劲的向导,金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