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的哨兵翻身坐起,几大步走至窗前。他一把将帘子拉开,下一秒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玻璃窗外:金顶着一头夹杂着枯叶和草根、乱七八糟的金发,脚踩着三楼外的水管,正用双手扒着木制的窗框,冲着格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格瑞深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短短几秒内做了一次迫降,甚至产生了幻觉。他只楞了一秒,便赶紧打开窗闸将人拉了进来。金迈腿跨进的哨兵宿舍的时候,格瑞的室友突然翻了个身。两个人顿时都吓出一身冷汗,双双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停顿了许久,确定对方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后方才继续动作。
格瑞拉着金的手穿过长长的宿舍走廊跑到最末端的水房,又反手将门上了锁。
水房又窄又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通风窗渡了些许黯淡的月光,打在两个少年人的身上。
他们面对面挤在一处,一起平缓着呼吸。格瑞只穿了单衣,背脊抵着冰凉的墙壁,身前紧贴着金,从侧面看就像将向导半拥在怀中一样。
确定没有被巡视的管理人员发现行踪后,格瑞终于将注意力收回到了身旁之人身上,却发现金正低头盯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格瑞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放开。没想到相触的肌肤刚一分离,金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追了上来,将格瑞冰凉瘦长的五指拢在自己带着温意的指缝中,紧紧扣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心脏的鼓噪声在一瞬间盖过了原本水房里滴落的水声。
金抬头去看格瑞的脸,不过短短三天,他额上的伤口已经仅剩一块米粒大小的疤,哨兵的自我修复力果然不同凡响。金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拨开他散在额前的银色碎发,轻轻触了触那处伤疤,声音低到只剩气音:“……还疼吗?”
格瑞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没事。对哨兵来说这不算什么。”
“我没有问‘哨兵’,”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在问你呢,格瑞。”
银发的少年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他闭了闭眼睛,用额头轻轻与他相触了一下,低低地答道:“我没事,真的。”
金拉着他蹲下来,两个人像在雪地中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你一言我一语地轻轻说话。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金说,“我们走吧,去找姐姐,不回登格鲁,就重新去外面的世界找个地方一起生活。”
格瑞沉默了一下后方才重新开口:“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金咬着下唇,看上去很难过:“总有可以容得下的地方……”
格瑞神色严肃:“圣所只是暂时的,再过两年,毕业之后,我们要去塔。秋姐和丹尼尔,他们都来自一塔。如果要找到秋姐,所有的线索都只能从那里获取。等到等级评定出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只要去了‘塔’,他们就不会再让格瑞你和我分开了吗?”金充满希冀地问道。
“……”
银发的哨兵没有直面回答,顿了顿,又继续道:“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金。太冒险了。”
金知道他指的是像今晚这样爬水管翻窗来宿舍找他的事情,立刻又变得沮丧起来:“为什么不能?如果不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你。”
“你不明白,”格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这里的所有哨兵,大多都还没有树立起成熟的屏障,一旦被发现,他们会……会伤害你,向导的信息素太容易诱导哨兵失控了。”
“在训练场的时候,你也是因为这个吗?”金看着他,“因为信息素,我那时脸上流了血。”
“……你知道了?”
金点点头:“猜的。不过之前紫堂确实和我提过,向导血液里的信息素含量是很高的。我想了想,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格瑞皱了皱眉:“……谁是紫堂?”
“紫堂幻,也是一个向导,我的新朋友,”金冲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紫堂人很好,你别担心。我来找你的事,他不会说出去的。”
格瑞没有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金的嘴里听到他称呼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为“朋友了”,久到格瑞甚至错误地以为这个词就该由他一个人独占一辈子。
金没有察觉格瑞复杂的情绪,继续小声解释:“紫堂说,除了哨向结合过的哨兵和向导,在等级评定出来前都不能过多接触。是真的吗?”
“……等级差距太大的哨兵和向导是不可能成为结合哨向的。因为一旦结合,就不能再和其他人搭档。某种程度上,这是资源浪费,”格瑞思考了一下措辞,“所以,算是吧。”
“为什么不可能结合?”金像是在和格瑞说,又像在喃喃自语,“如果是我的话,等级不等级的,根本没区别吧?反正我也只想和格瑞在一起。”
金的话说得太过直白,没有任何可以曲解为其他意思的可能性。格瑞看着对方湛蓝的眸子里自己那唯一的倒影慢慢放大,金轻轻地靠过来,趁他不备,在银发哨兵的唇角浅浅地触了一下。
“不可以吗,格瑞?”金小声道。
一塔圣所的某个深夜,狭小的水房像一个巨大的梦境。
他的向导对他说“为什么不行”,呼吸的震颤如同春天的泉水,敲在石面上。
格瑞没有说话,默许了金的动作。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打算否定,它只是需要时间浇灌,需要阳光培养。
在他们灰色的过去里,在同样密不透风的心墙之外,总有人手捧着花束把蒙尘的窗扉一把推开,再将所有储藏的爱意全心奉上。
格瑞的手穿过金后脑蓬松的金发压在他的颈上,哨兵往后倾倒,向导便跟着俯身过来。他们在水房的角落交换了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吻,青涩而纯洁,却不带丝毫保留,竭尽全力地贴紧、摩擦和汲取。
等到双方都微微撤开之后,金盯着格瑞鼻尖的一点点汗渍闷笑起来。哨兵反手拽出对方趁他不备伸进自己上衣内的手握在掌心里,微微低头的姿势让金看不太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你还没说呢,”金的脸很红,拉着他的领子不依不饶地追问,“可以不可以啊?结合的事情。”
格瑞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像在拼命忍耐什么,半晌之后才闷声回道:“……等你长大。”
金把手收回来:“你明明也只比我大一点点,不要学我姐姐说话。”
格瑞完全拿他没办法:“那你想要怎么说?”
金让自己的身体往下滑了一点,侧头靠近格瑞的胸膛,听到那里有属于格瑞的心脏有力的搏动声。
“我们去塔吧,”于是他这样说道,“——等我们一起长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