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彼岸(鱼粮姜烩)

“你是替我念书？！”章母显然一愣，然后更加生气地伸出手想要去敲章迟的脑袋。
“我不是替你念？！”章迟更加反抗，“你不就是想让我念了书回来以后接你的公司？！”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不回公司在外面能生存下去？！”章母脸红的厉害，似乎自己的良苦用心被辜负了，眼眶也红着，“你是为你自己的前途念的！”
“我要是为我自己的前途念，我就不会去学什么无聊的经济！”章迟大声反驳。
“那你想学什么？”章母质问，“你说啊！”
“我——”章迟听到这个问题时一愣，分了神，章蓦顺势伸出一只手卡在门缝之中，章迟发现后立刻想要把门关上。
“别！”混乱之中，程有颐大喊一声，冲到最前面，用自己的手代替了章蓦的手，被压住的时候，发出一声痛喊。
章迟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个场景，压在门上的力气即刻卸掉，他惊慌地问：“你……”
章蓦顺势将门打开，章迟的整个房间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一家人眼底——还有程有颐这个外人。
“呀！”钱思齐捂住嘴忍不住惊叫一声。
原本气得面红耳赤的章母，脸色一下子刷白了。
章迟的地板上散落着些用掉的白色纸巾，还有一些凌乱地翻开的杂志。
程有颐也不知道章迟在哪搞到的这些杂志，上面尽是是男男的香艳画面。书桌上是一些撕下来的漫画的草图和另一些已经几乎完成的漫画，哪怕不仔细看，光凭画里两个男人裸露的身体也能猜到大概内容，尺度之大，连程有颐看了都会面红耳赤。
“你……这就是你学的东西？”章母的身体浑身颤抖起来，她拿起来桌子上几张画完的图，盯了一阵，愤怒地把他们撕成碎片，砸在章迟的脸上，“我供你出去读书，就是让你学这些不正经的玩意？！就是让你学着当变态？！”
“阿姨！”程有颐听不下去这个话，他挡在章迟和章母之间，“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没想到章蓦反倒开了口：“章迟，你喜欢男人？”
“……”章迟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章蓦。
章母推开程有颐，喘着气痛心疾首地问：“章迟，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程有颐转过身，他看见章迟站在房间的那头沉默着，而章家的其他人站在房间的这头，如同天平的两端。
这端的重量实在是太重了，压在章迟的身上，他的头低垂着，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
承认的话说不出口。
“章迟，你这次玩的太过分了。”章蓦倒是冷静，他站在章母的身边，“我们把你送到英国去，是让你好好念书以后回来把我们家的企业做大做强，不是让你在外面不学无术，跟着那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不学好乱来的。”
章迟似乎被这番话刺激到，他冷笑一声：“喜欢男人就是不三不四，狐朋狗友？”
“还有这些书。”章蓦把脚边的杂志随便一踢，“还有这些书。这是你该干的事情吗？”
“我该干什么轮不到你来教我！”章迟呛回去，“我已经成年了，我是独立的个体，我有选择做什么的自由！”
“自由？我没给你自由吗？从小到大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我没给过？”章母很生气，“好好好，你是成年了，你长本事了！书也不念了！那你自己养活你自己啊，你穿的用的住的，什么不是我给你的？你和我谈自由？！”
章迟的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小迟！快给妈妈道歉。”章蓦催促章迟。
章迟正准备开口，章蓦又接着说：“向妈妈保证，以后不再干这些不好的事情。”
章迟一愣：“不好？你是说什么事情不好？”
章迟和章母都尴尬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
“你是说这些不好？”章迟问。
章迟接着问：“是看这些画这些不好，还是这些书不好，还是你根本就觉得男的喜欢男的不好？”
章迟从地板上捡起来一本杂志，递给章母。
章母本能地厌恶着别过脸去。
失望在章迟的脸上一点点晕开，他愤怒地冲向衣帽间，嘴里大声骂着：“我真傻！我还以为你会接受！放屁！曾彧说的对！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你干什么？！”章蓦大声喝止。
“关你屁事！”出来的时候，章迟的手里拎着一个背包。
“我滚！我滚还不行吗？”章迟从钱包里拿出好几张银行卡扔在桌上，“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小迟，你……”
章母话还没说完，章迟就决然走了出去。
“啊！”一声惨痛的呼喊，章母往地上一倒。
章蓦和钱思齐连忙搀扶着章母。
混乱之中章母突然惊醒过来：“拦住他！他身上没钱！”
说完，章母就晕了过去。
钱思齐转头求程有颐帮忙：“你去拦住小迟好吗？我和章蓦先送妈去医院。”
程有颐后知后觉地从这场家庭闹剧中抽出来。
他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章蓦。
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是程有颐就是看见了。
他看见章蓦用复杂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程有颐有一种感觉，章蓦不希望自己去追章迟。
“有颐，快点去吧，别让他走远了！”钱思齐催促，指了指桌上的手机，“他手机都没带走，不知道一会去哪了。”
章蓦迟疑了片刻，拿着手机打120的时候，阴郁着脸低头对程有颐说：“麻烦你了。”
程有颐的心脏疼了一下。
走出来追章迟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不想让章蓦伤心。
可他也不想让章蓦为难。
扮演好挚友的角色，是他热爱的工作。
章迟没有走远，从章家走出来别墅区只有一条路，程有颐很快就追了上来。
程有颐在后面叫住他时，章迟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
“你妈被你气晕过去了，”程有颐急迫地说，“你还跑？”
“什么？！她……”章迟的眉心皱了一下。
“章蓦送她去医院了。”
章迟松了口气：“估计是演的。她一生我气就晕倒。”
“……”
程有颐无言以对，
“你出来干嘛？”章迟没有回答，翻了个白眼。
“章蓦和思齐让我来的。”程有颐如实回答。
章迟冷哼一声：“那就大可不必了，轮不到一个拔吊无情的狗男人来追我。”
“……”程有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把手机递给章迟，“手机也不要？”
章迟一愣，又别扭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我告诉你狗男人！你不要想带我回去，我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程有颐点点头：“那是你的自由。”
章迟冷笑着说：“你这个狗男人，肯定也和他们一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不三不四，狐朋狗友吧。”
“我没这么想。”程有颐点燃了一支烟，顿了顿，“你哥也不会这么想你。”
章迟被气笑了：“你赶紧滚吧，狗男人。”
程有颐耐着性子解释：“如果我真得这么想，从看到你的纹身那一刻，就不会和你有什么交集了。”
章迟一愣。
“我今天来——”程有颐思虑片刻，盯着手中红色的香烟头。
“不会是为了我吧？”章迟讥讽着说，“嫂子说你是来拿老师的遗物的，狗男人，你别骗我。”
“那也是一个原因，你也是。”程有颐吐出来一个烟圈，“白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当时遇到了点事情。”
“狗男人！遇到了事情就把气发在我身上？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章迟反唇相讥。
“……是我的错。”程有颐爽快承认错误，“对不起。”
说罢，程有颐还是没忍住：“能不能先别叫我狗男人？”
“……”片刻之后，章迟的语气终于柔软下来，“那，那好吧。你……事情解决了？”
“算是吧。”父亲的样子浮现在程有颐的脑海中，他甩了甩头，把那张脸甩掉。
“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程有颐叹了口气：“换个地方。”
他们又回到了今天见面的酒吧。
晚上的gay吧热闹很多。
白天的服务生见怪不怪地为两人上了啤酒，程有颐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落坐，他旋转着手中的啤酒杯，等章迟先狠狠地灌下去半瓶后问：“所以，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喝完酒的章迟看着程有颐：“滚，不想说。”
程有颐眨了眨眼，准备作罢，他没有从父亲那里遗传到逼迫别人说不想说的东西的能力。
可章迟好像会错了意，他又灌下了剩下的半瓶，别扭地问：“不会是我哥让你来审问我的吧？”
程有颐的脸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在想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帮忙。”
帮挚友解决家庭纠纷，听起来很逾越。
“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章迟靠在椅子上，脚在下面不老实地搭在程有颐的两腿之间，“我可以提条件吗？”

程有颐双脚往地上一用力，椅子滑了出去，章迟架在座位上的腿落了个空。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程有颐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复杂了。
“好好好——”章迟自知理亏，泄了气，又喝了口酒，“我和你说，我什么都和你说。”
“我在英国念经济，其实是我妈的意思。”
“我妈一心想要我回来继承家里的公司。但是我刚刚高中毕业，我妈对我的期望很高，她一直希望我能够成为像哥哥一样优秀的人……”
“我知道我妈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在外面吃穿不愁，也都是因为有她，我真得不想让她失望。”
说完这些话，章迟撇了撇嘴。
程有颐点点头，示意章迟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真得学不下去……那些数学公式，还有宏观微观，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一样。”章迟有些委屈。
“所以你就作弊？”程有颐扶着自己的下巴，“你应该知道，这叫学术不端吧。”
章迟哭丧着脸：“这件事情我真得很冤枉啊！”
“冤枉？”
“我都挂了这么多课，早就做好了退学的打算了，何必还去多此一举作弊啊？”
章迟抱怨：“最开始选那门课的时候我就被一个账号莫名其妙拉进了群聊，然后我把群免打扰了。”
“后来我退了那门课，结果不知道是谁，把整个群举报到了系里，我才知道那个群是作弊的……”
程有颐觉得这个理由荒谬到真实：“你没和学校说？”
“正说着呢，就被退学了。”章迟挠了挠头，“我也是今天你来的时候才收到的邮件，没想到那么快发给了我妈。”
程有颐扶额继续问：“那那些杂志呢，还有那些画？”
“那些，一定要说吗？”章迟欲言又止。
程有颐摆摆手：“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其实那些只是我自己的爱好。”章迟以为程有颐生气了，连忙解释，“我……我其实会画画。”
程有颐轻咳了一声，想起来今天在章迟的卧室里看到的那些笔触，脸红了起来。
他轻声说：“哦，看出来了。”
“我在一个网站连载漫画，正经的那种！”章迟面红耳赤的解释，“但是那些杂志上的人物线条真得很适合用来练笔。”
“练笔？”程有颐挑了挑眉。
“好吧。”章迟摊了摊手，“那些男的真得很好看。你不觉得吗？”
程有颐僵住，他发现此刻说是或不是，都不是很恰当。
“但是你的也很棒。”章迟托着下巴，压低声音和程有颐调情。
程有颐脸色冷下来：“这没什么可说的。”
章迟气鼓鼓的：“我能说的都说完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说的那你就滚吧。”
年轻人总是容易发火。
程有颐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思考片刻后开口：“我今天去你家，真的是想和你道歉的。”
章迟冷哼一声。
“今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的确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当时情绪比较激动，说你轻浮……你的圈子乱……但是这些……”
“这些都是你真实的想法对吧？”
章迟抬着下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后又讥笑着问：“我哥发给你了那些八卦？是哪几篇？今年的更新了吗？”
程有颐无从抵赖：“他确实发给过我一些。”
“所以你就是这么觉得的吧？就算是口不择言，也是真心话对吧。”
程有颐顿了顿：“或许吧。我对你并不了解，就用这些词评价你，是我不对。”
章迟恨恨地把喝掉的啤酒罐捏成一团，砸在程有颐身上：“你他妈都把我睡了，一晚上七次！你居然还说你不了解我？！”
大概是一晚上七次的话太震撼，好几个人都歪过头来瞄着他们，其中不乏几个0羡慕的目光。
程有颐呛了一口水，面红耳赤地咳嗽着，喝下面前的冰水才好一些。
“但我想说，不管你轻浮也好，你的圈子是什么样子也好，都没关系。”
“没关系？”
程有颐点了点头：“这些都是社会的规训编织的监狱网络，是权力通过构造的道德惩罚维持社会运转的方式。就算你不遵守，也没有什么值得批判的。”
章迟盯着程有颐看了半天，缓缓吐出一个语气词。
“哈？”
好像再说：你在放什么屁？
“我的意思是——”程有颐还想给章迟解释，被章迟猝不及防地打断。
“你怎么这么Nerd……读书读傻了吧？”章迟脸上的困惑变成笑容。
“看来你很喜欢传道受业解惑呀程老师？你可以考虑一下言传身教，我保证当个好学生，绝不挂科。”
章迟故意把言传身教几个字咬得很重，对程有颐眨了眨眼。
程有颐的呼吸乱了一刻，他又喝了一口冰水，冷静下来：“章迟，你听我说完。”
“啊？”
“我对你的生活方式不会批判。”程有颐顿了顿，“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会被它吸引。”
章迟脸上的潮红退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章迟——我，”程有颐再三忖度自己的措辞，生怕再伤害到眼前的年轻人。“我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大人。”
“……”
“昨天是我……咳咳，第一次和别人发生关系。”
“……”
“由此你也可以知道，我过去的人生有多枯燥无聊。大多数时候，我的生活就是被刚才那些你听不懂的东西充斥着。”
程有颐的手紧紧握住水杯，连指节都泛着青色。
章迟死死地盯着程有颐，盯得他都有些发毛。
许久以后章迟异常认真地问：“昨天你有感到快乐吗？有享受到吗？”
程有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承认，我是有享受到。”
“那不就好了？”
“但这些都只是一个意外。”程有颐反驳。
“所以你还是觉得这是你的污点？意外的污点？”
“你相信上帝吗？”程有颐突然问章迟。
没等章迟回答，程有颐又立刻说：“我会下地狱的。不要跟我一起下地狱。”
章迟愣住，片刻之后徐徐开口：“我不信鬼神。但是如果上帝真得存在——上帝创造这些器官就是为了让我们享受快乐，他不会让你下地狱的。”
程有颐一怔。
片刻之后，他才摇了摇头：“昨天的事情，是我以后注定会继续无聊的人生里一次意外的走音。”
“走音？”
“我们年纪相差很大，我有很多不好的一面，只是因为有经验所以可以掩饰好。你的人生很长很宽广，大可不必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只是想和你——”
“就算只是享受身体上的欢愉。”程有颐知道章迟想说什么，“也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章迟低下头，许久以后闷闷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我之前只是想和你当P友，说起来可笑，大概是因为什么雏鸟情结。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替我挨得这一下，还有你的话。”章迟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程有颐，“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程有颐摇了摇头，他想说：不值得，不可以。
章迟见程有颐没有反应，失落地说：“至少我们可以做朋友？”
没等程有颐拒绝，章迟又说：“我很喜欢听你讲道理。”
“嗯？”
“听你讲这些道理，我会觉得我真得活在一个自由美好没有歧视的世界里。”
“……”程有颐愣了片刻，点点头，“好。”
章迟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侧身在程有颐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