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颐想要叫停,这段话他听过无数遍,可是每次听他还是很痛苦。
程父并没有暂停,接着说:“你一出生就害得你的母亲大出血去世要了她的命,你根本不是你的哥哥,你的哥哥这么爱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让她受伤害。你的哥哥那么优秀善良,如果是你哥哥的话,也不会这么不听话,让自己的父亲七十多岁了,还要为你操心!”
“出生也不是我可以选的。”程有颐闷闷地说,他抬头看着遗照,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岁,自己还没有出生就因为意外去世的哥哥,如果还活着,大概已经生儿育女有了幸福的生活,父亲也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颐养天年的日子。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程有颐就不会出生,母亲也不会去世。
自己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痛苦。
“对啊!是我选的!我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都是我的错……”程父看着程有颐,愤怒低语,“都是我的错,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供你吃供你穿,从小指引你靠近上帝,接受主的荣光!这都是我的错!”
“我……”程有颐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我没有其他的愿望,只希望你能够好,你现在事业也顺利,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就完美了吗?”父亲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你一直不结婚,你让街坊邻居怎么想我们?你让教会的兄弟姐妹们怎么看待我们?他们会看不起我们的!”
“……”
“小许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虽然家庭差一点……你要不要试着相处呢?”
“爸,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逼我。”程有颐反驳,“我……”
“你怎么了?”父亲的眼里一阵惶恐,好像怕程有颐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压低了声音,好像这样就可以躲过上帝的谛听,“那些药吃了吗?没用?”
“不行”的借口在这里行不通。在父亲给他介绍的第三个女朋友时他就搬出了这个理由,可是父亲听到后只是沉默着掩饰,私底下到处求医问药,中药西药找了一堆,都被程有颐偷偷扔了。
程有颐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
“嗯?”父亲靠近程有颐,沉重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脸上,像巴掌一样疼。
程有颐蓦地抬头,和父亲四目相对。
程有颐愣了片刻,开口回答:“因为我有对象了。”
谎言说出口后,程有颐都不可查觉地轻笑了一声:“但是关系还不稳定,所以没有和你说。”
程有颐不喜欢说谎,哪怕诚实的人生会更艰难一些。
可在父亲面前,说谎不是让生活容易的方法,是活下去的方法。
“真的?是啊,是我多虑了。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人追?是不是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家庭怎么样?什么时候我们家长可以见个面互相认识一下?”父亲欣喜若狂。
听到父亲一连串的问题,程有颐的心里在冷笑,嘴上却还是淡定回答:“太快了吧,他比较慢热。”
“也对也对!”父亲连连点头,又问,“是刚才在教堂给你打电话的人吗?”
程有颐的喉结在听到结婚这个词时剧烈滚动。
“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父亲拿出不锈钢保温杯,陈年老茶的味道从里面溢出来,“那孩子是教师?公务员?李兄弟说在美术馆见过你和一个人。……”
那只是程有颐的同事。
程有颐紧紧攥住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面,心脏狂跳。
三小时前章迟的模样在记忆里反复出现,少年委屈又愤怒的目光紧逼着他,好像在问他,为什么要说慌。
他呼吸有些困难。
“他...年纪还小。”
话出口的瞬间,程有颐脸就红了。
“年纪小不是好事啊,贪玩,不安分……”父亲眉头拧成川字,“也没关系,等生完孩子,就会收心了...”
“爸!”程有颐站起来,他看见父亲的影子倒映在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里,像一个怪物,把他都吓了一跳,“你想得太远了……”
父亲一只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远?你三十多岁还不考虑生孩子?当年你母亲在你这个岁数...”
父亲很喜欢拍桌子,拍桌子的时候,就是叫程有颐闭嘴。
“母亲就是生我的时候离开的,你忘了?”程有颐冷静克制,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却悲从中来,“是你坚持顺产,你说顺产的孩子聪明,她就是顺产的时候大出血去世的。”
母亲遗像之下柜子深处藏着哥哥和母亲的病历本。
程有颐都有偷偷看过。
满室死寂。
父亲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程有颐的父亲拍了拍桌子,“你是想指责我吗?”
又是一阵沉默。
“有时间带他回家。”父亲的声音混着老年人的痰音,他背过身去厨房做晚餐,“结婚生孩子还是要趁早。”
程有颐突然开始耳鸣。
他看向父亲,父亲的嘴一张一合地动着,像一条吃人的鱼,要把他吞进黑洞里。
他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在嗡嗡嗡的声音里,他想起来今天和章迟说的话。
程有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小道八卦里面章迟多不堪,女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可程有颐却是真的知道章迟是个彻彻底底的同性恋。章迟昨晚说他自己是第一次,程有颐倒是不怀疑,那么生涩的技巧大概和自己一样,只是徒有理论。
如果不是当时在被父亲的电话狂轰乱炸,他大概能够用更成熟的方式来处理昨天晚上的意外。
想到这里,程有颐不自觉有些烦闷。父亲什么都没有做,就可以让他产生无限的焦虑和失去理智。
他走到门口,换了鞋,出了门,才对在厨房做饭的父亲说:“我晚饭和朋友约好了。”
父亲在厨房里愣了一下,程有颐抬起头,落地窗外太阳正沉入远山之间。
室外的空气清新了不少,程有颐找了个人少的巷子,点燃一根烟,打开手机,找到今天的陌生来电,回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显然,他被拉进了黑名单。
程有颐皱了皱眉头,滑动通讯录时又瞥见了章家的座机。不知道为何,他这次固执地想和章迟解释清楚。
“滴”声响了三次,对面接电话的人是钱思齐。
“有颐?你怎么打这个电话?”钱思齐有些讶异,“你找章蓦吗?”
“他的手机没有打通。可能是没听见吧,他喜欢静音。”程有颐摸摸鼻子,“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昨天走的太匆忙了,没有来得及说两句话。”
“谁说不是呀,我们都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钱思齐感慨,又说,“我这里有宋老师留给你的东西,你要来拿吗?”
宋老师是他们三人大学时代的恩师,对程有颐更是格外看重。三年前因为心脏病去世后,遗嘱里还有赠与程有颐的遗物。
程有颐突然为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愧疚。
“好。”他顿了顿,接着问,“现在过去方便吗?”
“章蓦和我婆婆都在,他们休假了,不过这倒没什么。”钱思齐思忖片刻,“不过我那个小叔子,啧……”
终于说到了程有颐关心的地方,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他怎么了?”
“他平时人倒是挺好的,我接触也不多。昨天晚上没回来,我们也都习惯了。可是今天一回来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对着所有人都发了一通脾气。”钱思齐无奈地说,“总不能是我结婚得罪到他了吧。”
程有颐当然知道章迟发脾气是为了什么。他安慰钱思齐:“你不要多想,和章蓦享受新婚生活。”
他思考片刻,又说:“我现在过去拿东西。”
章家住在城南的别墅,房子很大,再加上章母含辛茹苦把兄弟俩拉扯大,钱思齐一心软,就同意继续和婆婆住在了一起。
程有颐站在门口。
门廊前是从南非购买来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起眼,脚下的地毯是从埃及进口的,柔软得仿佛能吞噬脚步声。这些东西都是当年章母开拓者非洲市场的时候买来的,不仅是装饰,更是她的功勋。
“宋老师的东西,我给你包好了。”
钱思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指了指柜子上那个精致的木盒,漆面光可鉴人。
程有颐的手指触上盒盖,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方便我看看吗?”
“怎么,怕我们掉包啊?”
章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戏谑。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程有颐的手僵在半空,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不是,我...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淹没在喉咙里。在章蓦面前,他总是容易不好意思。
章蓦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啧,开个玩笑而已,打开吧。”
听到章蓦的话,程有颐才像领到了圣旨一般,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躺着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
纯金的表面泛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每一道雕刻都精细得令人屏息,耶稣低垂的头颅,好像在诉说着千年的苦难与救赎。
程有颐的指尖轻轻抚过十字架,某个瞬间,一阵电流从他身体里淌过,他好像真的获得了神的照拂。
他知道这是宋老师特意留给他的,可当真正看到时,那种震撼仍远超预期。
“宋老师这是把东西留给懂的人。我们这些俗人,怕是永远也理解不了这十字架的分量。”章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他认识程有颐的父亲,甚至还和程有颐的父亲聊过新约。
程有颐对他从来没有秘密,除了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情。
昨天和他的弟弟上床,这是第二件事情,他想。
程有颐拘谨地把东西收好,正打算不着痕迹地询问章迟的情况,心里想的人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章迟光着脚从楼梯上游荡下来的时候,程有颐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麝香味。
那是昨夜他埋首在这具年轻躯体颈窝时嗅到的气息,此刻却裹在宽大卫衣皱褶里,随主人的脚步散落一地。
只有程有颐注意到了,章迟裸露的脚踝上还留着不明显的青紫指痕。光着脚走路的时候,程有颐还能看到昨晚过于激烈的情事导致的不自然的走路姿势。
“估计昨天晚上又通宵蹦迪去了。”
章蓦叹了一口气,无声责怪章迟的不懂事。
“你放屁,我才没有!我昨天晚上——”
章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转头,看见站在章蓦身边的程有颐。
“艹……”他小声骂了一句,脸色难看起来,直接无视掉了程有颐,径直往厨房走去。
程有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他转身问钱思齐:“有水吗?”
“哦,在厨房,我去……”
“我自己去就倒。”
程有颐立刻走进厨房,他对这个家里的布局知道的并不比钱思齐少。
“章迟。”程有颐站在章迟身边,从橱柜里拿出来透明玻璃杯,压低声音,“你还好?”
章迟看了程有颐一眼:“滚。”
“今天上午,我措辞不太恰当。”
程有颐尽量不让其他人听见,也尽量说的模糊。
“不太恰当?”章迟咄咄逼人,“你一个人类学博士,会措辞不恰当?那请问程博士,哪里不恰当了?”
“……”程有颐一下子哑了火。
见程有颐没回答,章迟讥讽地笑了笑,又扯着嗓子喊:“妈!有吃的吗?!”
章母应了一声,循声从后花园进来,一见章迟就把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又不穿鞋子呀!你这样会感冒的!”
“大热天的,感什么冒?”
“老了以后会得病的。”
“我老了你都看不到了。”
“你!今天发什么神经!火气那么重!”章母从储物柜里拿出来一包碎嘴零食,又叮嘱,“只能吃这点啊!这些都是垃圾食品。”
“烦死了!”章迟走出厨房,路过程有颐和章蓦时,大声回答他妈。
程有颐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阿姨,你之前做的绿豆粥,给大家盛一点好吧。”章母跟着出来坐到了沙发上,看见程有颐,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有颐来了啊——喝点绿豆粥再走哈。”
“坐坐吧。”
章蓦对程有颐眨了眨眼,盛情邀请他加入。
程有颐有些难为情,跟在章蓦身后,走到沙发旁,这才发现他要么选择和章母坐,要么选择和章迟坐。
他犹豫了片刻,走到章迟面前:“我可以坐吗?”
“可以啊——”章迟抬起头,用其他人都未曾察觉的方式轻蔑地笑了一笑,等程有颐坐下去拿绿豆粥时,才不经意地说,“又不是没做过。”
程有颐身体一僵,看向周围人,好在大家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小迟,回英国的机票你买好了吗?”
章蓦随口一问,打破几人之间的尴尬。
章迟神色轻微异常,含糊其辞:“再说吧,不着急。”
“哦?”章蓦挑了挑眉,点点头,“可别到时候回不去学校。”
“不行包机去呗。”章母不以为意,边说边查看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她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问:“怎么收到了一封你们学校的邮件啊?”
“邮件?什么邮件?”
坐在章迟身边的程有颐显然察觉到了章迟的背脊紧绷了起来。
章母眉头越来越紧:“这么多英文我头都痛死了,小迟你帮妈妈看看什么意思?”
章迟没有动,脸色苍白。
程有颐察觉出来异样,正准备结过手机解围,没想到章蓦先善解人意地和章母说:“小迟刚醒,我来看吧。”
“Dear……,regret……,fail……”
章母盯着章蓦,看着他脸色的笑容逐渐消失,敏锐地感知到问题的严重性。
“很严重的事情吗?什么意思,不会是诈骗吧?”
章蓦瞥了章迟一眼,程有颐感觉到章迟打了个哆嗦。
“是章迟学校官方的邮件。”章蓦说。
“哦?有什么事呀?”章母听到事情和章迟有关,立刻带上了老花镜,起身走到章蓦旁边,“我前两天确实让秘书替我准备去英国参加小迟毕业典礼的事情。好像需要学习出具邀请函,是不是这个事情呀?”
章蓦望了一眼章母,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遍章迟,最后把手机递给章母,用平常口吻回答:
“妈,你现在可以不用准备了。”
“啊?”章母一惊,接过手机,“什么意思?”
“章迟被学校开除了。”
章蓦顿了顿又说:“挂了很多科,作弊被抓了。”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这个小兔崽子!”片刻之后,章母手里的手机不由分说地朝章迟砸了过来。几乎没有多想,程有颐身体向前一倾,手机便毫不客气“咚”的砸在了程有颐的额头上。
章母下手很重,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抬头的时候,正对上愤怒的章母,惊慌的钱思齐。
还有章蓦。
章蓦和程有颐四目相对,程有颐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的确在章蓦的眼里读到了心疼。
第9章 狗男人
还没等程有颐好好品味暗恋的人目光中的怜惜,程有颐就听见章蓦大喊一声:“章迟,你去哪,别跑!”
回过头去的瞬间,程有颐只听见“轰隆”一声,章迟从沙发上翻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自己的房间飞奔。
“你别跑!你给我把事情讲清楚!”章母爆发出来与她年龄格格不入的运动能力,“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着章迟往楼上跑去。
“赶紧去看看!”钱思齐焦急起身,拉上在旁边还在和程有颐对视的章蓦,“你妈和你弟脾气都不好,赶紧去拦着!”
章蓦慌乱的“哦”了一声,往楼梯上走的时候,程有颐切真地感觉到,章蓦用余光看着自己。
程有颐的心跳又乱了。
明明作为客人此刻最礼貌的做法就是悄悄离开,可是程有颐鬼使神差地也跟着上到二楼。心想着如果章母再一时气急拿着花瓶砸人时,自己可以代替章蓦挨那一下。
整个章家乱成了一锅粥。
章迟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身体死死地压住门,不让别人进去。章母在门口一边砸门一边骂章迟。钱思齐拉着章母,章蓦帮着章母推门。
“你这个小兔崽子!我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去英国念书!你就是这么念的?!”章母的脸涨得通红。
“谁让你让我去英国念书的?!我刚上初中你就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还管我怎么念书?”章迟大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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