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麻长衫的男子冷哼一声,一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样子:“所谓的国潮,不过是消费主义打着复兴的旗号解构传统文化,打造新的外在符号与标签。这样的解构为了迎合年轻人空虚的灵魂,反而消解了传统文化的内核!我坚决反对!”
章迟懵了。
“啊?怎么又是什么解构……什么符号的,我听不懂!但是你说到内核我可不同意了!你觉得内核是什么呢?”章迟反问他,“按照你的说法大家都活在原始世界不要净化,那样最能守住人类的内核。”
“……谬论!”男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生气,可对牛弹琴让他五官都扭曲了,“打造IP?漫画?这是对人类学整个专业的侮辱!你想让人类学沦为资本的傀儡吗?”
“我……!”
程有颐站在章迟面前,挡住师兄的唾沫,提高音量:“所谓内核,并非固定不变的。从辩证的观点来讲,所有的文化内核都是在社会变迁过程中不断推翻和重建的,师兄是做这个工作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懂吧。”
程有颐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痛恨IP,是因为自己前女友的老公这两年通过国潮化妆品赚了一大笔,前天他才从前女友的中式婚礼回来。
男人的脸和情绪瞬间冷了下来,他拍了拍长衫,继续盘珠子,看向张老师:“老师,你怎么看?”
坐在座椅上的张老师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看到大家这么热烈的讨论,我很欣慰啊!不过大家今天是来聚会的,不要再讨论这些工作上的烦心事情啦!小章说的方案确实很有大胆创新,这也是我们现在在提倡的嘛!”
他又补充:“不过很多想法的落地都有都需要更为详实的策划。小章啊,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写一个初步的提案上来,我们到时候开会的时候一起讨论讨论,你说是不是,有颐,李维?”
李维立刻回答:“好。我们暂时按原计划推进,章迟那里有什么进度,他可以联系我。”
章迟颇为讶异地看了一眼李维。
这个人机,表现得太积极了。
张老师显然被这个答案惊到,说话停顿了几秒,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招呼大家聊天:“今天叫大家来,是因为我在法国的朋友给我寄来的他自己酒庄收藏的酒,想邀请大家都试试。”
“程老师,你想喝吗?”章迟推了推程有颐的手臂,“刚才谢谢你哦!”
程有颐烦得要命,只想支开章迟:“你想喝的话,就去试试吧。”
章迟听到这话,立刻兴高采烈地去讨酒喝,曾彧见了骂了句“傻逼”,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程有颐才低下头,低声对李维说:“对不起。这个小孩没大没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还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维嘴角就像程序设定一般挂着固定角度的笑容,“我们所里的问题,你也知道的吧。”
程有颐叹了口气:“我们俩来这里的时候,导师不是还一直劝我们别来?论资排辈,因循守旧,坐而论道,逐年不增甚至减少的田野调查经费未必不能说明问题。”
“所以,那你觉得章迟说的这些东西,是我们没考虑,还是不想考虑呢?”
“你的意思是?”
刚刚张老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把整个提案的任务交给章迟,你猜他心里有几分认同?”
如果真得认可章迟说的,按照张老师在部门里的德高望重,底下的晚辈早就开始忙活这个策划了。
“我之前也做过一些尝试。”李维平淡地说,“他们觉得这是旁门左道。”
“所以,你是想……?”程有颐猜到了李维的态度,他心里确定了一个答案,“刚才的话,都是你教给章迟说的吧?难怪。我就说他怎么一下子知道这么多。”
“我和他讨论过。”李维坦陈,“他很聪明,理解能力很强。IP的想法是我们一起讨论的,我只是告诉了他一些专业术语。”
程有颐扶着脑袋:“李维,你不了解他。”
“哦?”
“他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刚刚被退学,什么真才实学都没有。而且他有说过,自己对经济金融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漫画也只是他一个不当正经事的爱好。”
“哦?你听起来好像很懂他的样子。”
“……”程有颐被呛到,“我们研究人类,你懂的。”
“博物馆的展览非常成功,他费了很多心。”李维接着说,“我借机申请了一笔关于地方博物志的基金,以林岛为切入口,应该很快就会被批准下来。”
“……”
“章迟可能比你想得好很多。”李维说话温温吞吞的,察觉不到情绪。
程有颐看着章迟的背影:“他太年轻,明明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
李维轻笑一声:“小孩?程,你把他当小孩吗?”
“看来你不是很欣赏这个小孩,但是你刚刚明明有在维护他。”
“不是维护……”程有颐下意识地否认李维的说法,顾左右而言他却说不出来半个字,“他,他不是……”
李维眨了眨眼:“我们研究人类,对我撒谎是很没有必要的。”
李维停顿了片刻,又问:“所以,他是你的partner?”
程有颐站在原地许久:“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带他来的那天。”李维说,“他说到了哥哥的婚礼。”
程有颐拿出来一根烟:“你的研究很成功。但是我们那个时候还不是情侣,这是昨天的事情。”
“这不重要。不过我的模型除了一些问题,我需要你的校正。”
“校正?”程有颐苦笑。
李维缓缓开口问问,“你把他当成章蓦的替身?”
浑身的力气卸掉,程有颐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有办法。”
李维直勾勾地看着程有颐:“哦?没办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烂啊?”程有颐看着章迟的背影,自暴自弃地轻笑一声。
李维眯起眼睛:“怎么说?”
这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模式,程有颐太熟悉了,李维站在那里,不批判不赞成,就像一个机器,吸收程有颐所有的忏悔。
“婚礼那天晚上……。我承认那天喝了点酒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可是我无法用酒精为自己开脱。当时我的想法很自私,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拥有幸福而我不能呢?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片刻的欢愉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掉诱惑。呵……我真得不是什么好人。”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突然被迫出柜。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边。”程有颐捂住脸,“但是他误会了,把这种帮助当成了喜欢。”
“你也觉得吧。我所谓的暗恋都是假的。不过是我给我自己的深情人设。”程有颐咬了咬嘴唇。
“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求你我不是不知道。你从来都不为所动。”李维垂下眼眸,像在思索,“所以这次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如果只是替身的话,不用到交往这一步吧?”
“这就是你刚才说到的模型的误差吗?或许只是我想要更多。不仅是身体上的满足。”程有颐轻笑一声。“章迟站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时候,我真得会很恍惚。就好像这么多年的等待忽然有了回音。”
“你不可能瞒一辈子。”李维冷静地指出来。
“饮鸩止渴吧。”程有颐低下头,指缝之间的一点红色忽明忽暗,“我们差了那么多岁,江山代有才人出,总有一天他会不喜欢我的。”
李维的人机交互出现了延时,他沉默了一阵,才说:“我的模型误差,不是刚才你想的那样。”
程有颐怔住:“那是……”
“你在维护他。”李维双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只是把他当成替身的话,会做到这个份上吗?”
程有颐立刻回答:“我在维护自己的工作。”
李维反驳:“这是他的工作。”
“那是因为……”程有颐停顿下来。
“你也很欣赏他,不是吗?”李维眯起眼睛,“至少在刚刚那一刻。”
程有颐还想说什么,抬起眼睛,看到朝他走过来的章迟,和跟在章迟身后脸色难看的曾彧。
“怎么想的啊他们……这么好的杯子装这种垃圾酒……?”章迟看着手里的高脚杯叹了一口气,转身站到了程有颐旁边,用只有他们俩可以听到的声音埋怨。
程有颐望着眼前推杯换盏之间赞美好酒的同事,没有做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程老师你不喝真是对的,这种酒中垃圾,在我家炖牛肉都不会用……”
他转过头,杯子折射的冷光刚好打在章迟的侧脸上,他又恍惚了。
程有颐对酒的起源来自于大学,他想起大一下学期章蓦拉着自己去上学校食品系新开的红酒鉴赏选修课,那时大家对酒知之甚少,可是章蓦却可以在二十多支酒里中精准挑出下雨年份的一瓶。
现在想来大概是有家庭的原因。
不过饮酒是被父亲严厉禁止的行为,当时的程有颐脑子里全是自己会下地狱,只想逃离微醺的课堂,以至于忘记去看章蓦。
当时章蓦的侧脸应该也像此刻的章迟一样好看。
程有颐开始头晕,明明没喝酒,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小章,你对酒很有研究吗?”李维适时的恭维,像被调修好的机器。
“也不算吧,我妈喜欢。后来我念书的时候,有个朋友是什么伊顿公学毕业的oldmoney,我跟着也吃喝……玩乐学习了些。”
“英格兰的oldmoney确实有养酒庄的习惯。”李维微笑着问
“是这样吗,他说他朋友家都有酒庄,我还以为只有我是小丑。”章迟哭丧着脸。
李维出奇地话多:“有试过什么好的吗”
“他之前邀请我去他家在南非的酒庄,把八十年前的酒给我试,好吃是好吃,那里的酒香味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喝了几杯就醉了……李老师,你也有研究吗?”
“我南非的朋友推荐过,不过当时时间有限,我没有机会喝到。”李维点点头。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再去试试!”章迟转过头来期待地看着程有颐。
程有颐正在为李维今天的话多疑惑,听见章迟的声音回过神来:“我们”里面还包括了自己。
他不觉得自己和章迟的关系可以维系到有时间一起去南非,只是淡淡地回答:“再说吧。”
章迟却当程有颐同意了:“如果去南非的话,除了去酒庄,我们还可以去……”
“我没时间。”程有颐打断章迟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事情大概会排到我退休以后。”
“退休啊……”章迟眨了眨眼,脸红了起来。
程有颐一时语塞——显然白首偕老不是他说这话的原因。
“那可不一定。”曾彧讥笑着说,“到时候你还是能全世界去旅游的中年人,有的人可能都要穿纸尿裤了。”
章迟不满地喝止:“曾彧!你不许这么说程老师!”
“我有说我说的是谁吗?有病!”曾彧很不满意章迟的恋爱脑,“你是不是有病啊?”
李维笑着解围:“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有病。”
章迟和曾野震惊地转头看向李维。
程有颐解释:“李维以前研究精神病院的。”
李维表情淡定:“你想听吗?曾彧。”
曾彧嘴角一抽:“没兴趣。”
程有颐盯着李维,此刻也开始怀疑李维的程序出了问题,他揉了揉太阳穴:“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估计这里不欢迎我,我想先回去了。”
章迟立刻跟着回答:“好啊!这酒也不值得呆在这里。我家里还有上个月空运来的82年的拉菲,程老师,你待会有安排吗?待会我们一起去试试怎么样?”
李维点点头,对程有颐眨了眨眼:“程,不妨试试。”
程有颐望向李维,他觉得李维想说服他“试试”的不止是酒。
“我和你们一块去。”曾彧立刻说。
“不不不不!”章迟拒绝这个提议,“我对多人没兴趣。”
曾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有病?”
“Goodquestion!”李维对曾彧投来赞许的目光。
可还没开口,曾彧就头皮发麻地立刻阻止了他的话:“我有病好吧,我有病。”
李维微笑着看向曾彧:“待会你有时间吗?”
“我?”曾彧一愣。
“我想参观一下你的纹身店。”李维说,“占用你的下班时间是不是不太OK?”
“OK!OK!”章迟一边说一边把曾彧往门口推,“他很OK!”
程有颐只听到越来越远的曾彧的骂声:“谁爱加班谁加班!别他妈地找我好吧!”
等把两人送走后,章迟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头问程有颐:“你要不要……,我家真得有酒。”
“我开车送你回去。”
回绝的意味很明显了。
章迟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后他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车在没有红绿灯的小路上驰行,月光落在蜿蜒的路上,也落在程有颐的心底。李维的那几句话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维护章迟。
可是他心知肚明,绝不仅仅是因为工作的事情。
也许他仍旧只是把章迟当做章蓦的替身,于是在心爱之人陷入困境之时,自己出于本能站出来维护他。可是章蓦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这不是程有颐的回忆在作祟。
“程老师!停一下!”章迟一声尖叫。
程有颐急踩刹车,脑袋几乎撞到了方向盘上,仔细一看,一只黑色小狗正灰溜溜地要过马路。
“还好。”章迟舒了一口气。
程有颐再次启动汽车,平静了思绪:“大概哪家的看门狗,出来玩玩,能够找回去。”
“程老师,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章迟攥紧了安全带。
“没有。”程有颐否认章迟的说法,“谈不上开心不开心的。刚才在想其他的事情,抱歉。”
“干嘛道歉啊……”章迟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
程有颐脑海中闪回章迟刚才在聚会里侃侃而谈的样子。他那副自信的语气、清晰的观点,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同,说不被触动是假的。
可那份触动又让程有颐慌乱,章迟和章蓦不一样。章蓦带着一种教人想要顺存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在章迟的身上。
程有颐知道这种触动并非源于他在章迟身上关于自己暗恋的投射,他敏锐察觉到和章迟之间那道用荒唐关系维系的界限开始模糊。
章迟见程有颐没说话,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继续解释:“是李维老师教我的这些东西,我也没有学得很明白……可是我其实就是想融入你们的圈子……我想成为你可以拿得出手的伴侣。”
程有颐的心颤了一下。
拿不出手的只是他所谓的荒唐爱情罢了。
程有颐叹了口气,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方向盘:“都过去了。”
章迟垂下眼睛,肩膀跟着塌了下来,看起来马上就要死掉一样:“我让你丢脸了。”
“不至于。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满意。”程有颐重新解释,车的隔音效果很好,让每一个字都显得更重,“这是一个特定的社会空间,里面有着人们长期习惯的规则与默契。你刚才说得那些东西突然打破了这既定的秩序,没有办法投影在这个空间里,一个不属于这个场域的存在出现了,必然会引发冲突,让人措手不及。”
也让程有颐措手不及。
又是自己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章迟呆呆地看着程有颐:“场域?什么,什么玩意?”
程有颐沉默了一瞬,在车辆直行的片刻,他看清小孩清澈的目光。
右手比思维更早行动,穿过章迟蓬松的发丝时,程有颐惊觉自己触碰到的体温高得异常。
“不懂也没关系。”尾音散在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里,温柔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章迟点头,很适用地把自己的头在程有颐的掌心蹭了蹭,眼底的紧张散去了一些,程有颐听见青年带着鼻音的试探:“我真得存了瓶酒,你要不要...试试?”
“我待会还要开回家。”程有颐把手重新放回方向盘上,理智地解释,“不能喝酒。”
“代驾?”
“要等太久。”
“好吧。”章迟被这个理由说服,停顿了一下,垂下头,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我今天家里没人。”
“嗯?”
程有颐的余光便瞥见章迟的手腕上,显眼又暧昧的淡紫色压痕。
“我哥嫂在陆家嘴酒会,我妈去新加坡谈生意了。”章迟试探着告诉程有颐,“我房间的地毯很软,不会磨坏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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